首先是一阵短暂却温暖、舒适而又惬意的闲谈时间。
饮水、进食、畅谈——就连这片荒芜不毛之地在众人眼中也突然变得别具格调与风味。清爽怡人的午后微风驱散了此间盘踞不去的粘滞空气,萎靡不振的篝火当然也在这阵愉快氛围的泽及之下恰逢其会地爆发出更为强烈的温暖和光亮。作为东道主和向导的薇森娜享有首席发言的荣誉,而这位改换身形经年混迹于人类之中吸血鬼女确乎在诉说往年旧事上表现出丝毫不逊色于梅拉·纳芮蕾的卓越天赋,她口若悬河,修饰巧妙,诉说起那次席几乎卷整个安德业伦斯的弘大但惨烈的战争之中每一个值得铭记的瞬间,述说起那些由地位崇高之人或无名之辈建立,永世不灭、堪以载入史册的英勇之壮举。她说起发生在罗萨德恩平野、粉碎诸王阴谋并重塑世界格局的最终一役是何以一波三折,又何以在穷途末路境地经由亲王和夫人的突然造访逆转取胜。费梅塔乐此不疲地对薇森娜说出的每一个夸张字眼加以夸大,但帕伦纳因和女弓手只是面露微笑地安静聆听。
她还说起蒙福至深者丝黛克芬妮。说起选民那场孤注一掷、似是全无希望却近乎扭转战局的独力冲锋,说起她身披银甲向浩瀚大军驰骋而来的无畏姿态,说起两位卓绝存在以心绪互相角力时忽然涌现的怪诞却神圣的超然景致。随后,薇森娜转而问询起罗拉蒂尔、阿瑞蒂丝、茵迪丝、亚德洛斯、埃德尔还有同为其楷模与偶像的瑞克斯迪尔自那场蒙受祝福、荣光赫奕的加冕典礼后的遭遇以及近况。吸血鬼女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不甚平静的一生会在同瑞克斯迪尔再度相会的那一刻臻于完满——她无疑对弓手‘他们欢聚罗萨德恩的辉煌宫殿,于此尽享安逸,怡然度日,福乐无忧’的回答分外满意。
但喜悦总是短暂的。
接下来是一阵极为苦涩的漫长沉默。费梅塔、薇森娜和申科维尔面面相觑,蜷缩在帕伦纳因怀中的女弓手不发一语,前者则向篝火投去只有思想家在进行以‘万物何以存乎于世’为题的哲学思辨时才会展露的抑郁目光。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绝非本意——不依不饶地用眼角余光向南瞥视,又在蓦然席卷四肢百骸的莫名战栗中仓惶收回视线。最终,是身为埃莱·纳雅子民的申科维尔开口讲述。纵使昔日俊美容貌再不复见,他仍具备唯精灵这支优雅族裔独有的美妙嗓音——浑厚低沉,如金似银,宛若山涧流水般悦耳动听。顾余者众人均感压抑心绪随之雀跃振奋,却又因其述及之事顷刻黯淡僵沉。
申科维尔说起自己和费梅塔·德艾莫特在战事濒临尾声时为寻求宽慰、救赎与归宿赶赴泰塔瑞恩。说起他们抵达那个向来秉承中立、满溢向荣之景的国度后的见闻与改变。说起他们辗转城市、乡村、神殿、教堂与神庙,帮助穷人、女人和孩童,将原本服务于杀戮与战斗的学识用以医治为利刃所伤者,并不遗余力地宣扬发生在格尔德芬瑟的诸般启示与神迹。他说起两人同薇森娜的首次会面,说起他们最终一同踏上这条漫漫无际又坎坷难行的永恒旅途。接着,半精灵有条不紊的口吻忽然变得僵硬而且磕绊,因逐渐深入回溯那段记忆愈发混乱不清。他疑惑地说起艾尔·芬达、马里波与纳森摩尔三座边境城市并其间全部居民、连同周边山脉与森林的离奇消失;说起平素位高权重、刚愎自用的祭祀和施法者对此茫然无措,只得乱语宣称此乃神罚的前兆与预示;他说起迅速蔓延至整个泰塔瑞恩每一个角落的浓重恐慌。半精灵说起安杜尔王封锁国境、号召领主、征募士兵,率领军队驰往该地——他和费梅塔·德艾莫特追随王旗一同前去。
“那是一支阵容浩大的军队,”他说,“堪与彼时齐聚皇帝麾下的正义之师媲美。安杜尔王——又名伊思杜尔·洛格瑞伊文·埃雅仁尔迪——享有诸多令人钦佩的响亮名号,据信他是‘橡树之王’瑞达克斯的直系后裔——时至今日,诸多有关前者的传奇故事仍在普罗大众间广为流传——身躯里充斥并流淌的王族血脉甚可追溯至许久之前的开拓时代。安杜尔王年轻英俊,举手投足高贵优雅又落落大方,且具备几乎所有值得称道的优良品质,他仁慈而慷慨,为黎民百姓的生计与福祉致力起草并颁行新政与律法,他睿智又多谋,凭微不足道的言语和举动便得获出身名门望族、根系同源的勋贵重臣死心塌地的忠诚和追随。他忠贞且高尚,崇尚并推崇爱情及其他诸如此类污秽朽腐的人类国度故往无从寻迹的高洁理念,与爱芬妮丝必将千古流芳的爱情佳话在泰塔瑞恩口口相传。每个人都深知,他只倾心且永远忠于她一人,爱意之火纵是岁月消磨也不曾消减。”
有那么瞬间,他的尊敬之情溢于言表,但紧接着又被悲伤所取代。
“所以当国王颁布这则看似荒诞、愚蠢,可谓迷信而又愚蠢的谕令时,不曾有一位地方领主出言拒绝。”申科维尔的眼神飘忽黯淡,“他们率领麾下训练有素的职业士兵和骑士星夜奔波奔赴首都。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身怀绝技的无畏之人加入,既有人类、精灵与矮人,也有不以战斗、勇气与驾驭武器见长的半身人和侏儒,他们响应号召慕名前来,自美亚铎斯、坎斯迪内特、洛埃汶基特、特温、梅森和其他遥远之地不畏艰险云集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