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予故作惊讶道,“真有此事?那就是物归原主了,先师交予我时未曾多说些什么,没想到其中还有着这样的渊源。”
迟三爷倒是提起了兴致,问道,“既是先师之物,公子又为何舍让出去?”
柳时予静默须臾,难声道,“实在是囊中羞涩,实不相瞒,眼下这光景,我只能将它转手出去换些银两过日子罢了。”
此话之后,人人各有所思,一时间无人言语。楼梯上传来渐近的脚步声,一青衣侍从被拦在正厅门口,徘徊几步,她紧张地看向厅室,目光停留在柳时予身上,鹅蛋小脸上,藏也藏不住的雀跃。
柳时予抱手作揖道:“他是我的贴身随从,唤作丹青,不懂规矩,让各位见笑了。”
迟三爷笑得宽和,一抬手,门口守卫就把人放了进来。
丹青拘谨地站在柳时予身后,沉声敛气。
高湛笑谈道,“看来柳公子是有什么好事了,不知能否探听一二?”
柳时予眼里的笑意一滑而过,看一眼丹青,再看向高湛,“我能有什么好事,为何我不知道?”
丹青明了,低头禀报道,“回公子,春闱放榜,少爷此次高中了贡士。”
迟三爷拱手在上,接口便是:“恭喜柳公子,令弟当真是了不得,前程似锦啊。”
高湛捻须笑得一脸高深,“柳公子可喜可贺,不知能否冒昧问一句,令弟可是皇榜第七名,蜀州会员经正修?”
柳时予被他这么一点,随即通透明了,他猜出经正修不难,可是猜出皇榜第七名,这就是在表面身份了。柳时予起身向高湛施以一礼,谢道:“舍弟不才,承蒙大人抬举。”
蔡京华坐在下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指着高湛道,“哟,你叫他大人,是知道他何许人了?”
他对榜上之人如数家珍,除了执笔定名的主考官,还能是谁?
柳时予长揖不起道,“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见过礼部尚书高大人。”
一席话赢得了满堂笑,一派其乐融融中,高湛适时地站出来圆场,双手扶起了柳时予,“我看柳公子也归心似箭了,迟三爷甚是喜欢这幅墨宝,依柳公子的意思,这价位如何是好?”
柳时予一笑带过,“白银三百两。”
蔡京华被这天价惊得坐正身来,这价位都够得上颐城近郊的一座宅邸了,如此狮子大开口,亏他还说得一派风轻云淡。
“那三爷的意思?”高湛语气犹疑,无尽回旋的余地。
迟三爷负手道:“柳公子,不瞒你说,店里怕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来。”
柳时予回以同样的语气,犹疑道,“那三爷的意思?”
迟三爷大手一挥,下人赶紧端上墨宝,这一动作出乎所有人意料,“不知柳公子住在哪条街坊,改日我派人将银子送上府去,公子意下如何?”
丫鬟很快在案几上铺上宣纸,将一支羊毫笔搁置在笔架上,她动作娴熟地磨墨,一下子墨汁便磨好了。
丹青见三人的目光紧迫了起来,盯着自家公子,一副不肯放过的样子。他们这哪是留什么住址,分明就是在验字,她紧张地攒起拳头,手心都要握出水来。
比起那副书法,书写本身更能看出仿的痕迹来,无论是持笔、运笔还是成字上,在三个古玩家的眼皮底下,根本无所遁形。
高湛作请道,“柳公子不妨留个住址,改日也好登门拜访。”
柳时予附和道,“如此甚好。”他提笔,眉眼松缓了情绪,行云流水地带下一连字迹,飘逸超迈,跌宕跳跃,如瀑布坠下万丈悬崖,收笔处无尽酣畅。
青水街林坊十丈坡。
蔡京华不觉间连连点头,这字别说仿谁的了,就是这翰林院的门生里,也没几个仿得了他的字,这造诣,简直绝了。
柳时予客套道:“那在下先行谢过三爷了。”
迟三爷许诺道:“三日之内,我定派人将银子送上府去,柳公子再会。”
柳时予拱手道别,“三位大人,后会有期。”
热闹散尽,御临街上空落得冷意萧条,两人走在青石板路上,丹青回头,还能看见集贤院二楼站着的三人,向他们遥遥地望过来。
丹青后怕地说:“小姐,我快被你吓死了。”
柳时予轻轻喔了一声。
“我又不是他们,明知道这字——”丹青不敢往下说了,柳时予停下脚步,衬着薄薄的夜色,他定定看过来的眼神,叫她识趣地闭嘴。
丹青弱弱地低下头去,见柳时予不说话,她抬头探了他一眼,见他眉眼轻笑,瞧着她的窘态乐着,忍不住嘟囔,“小姐,你又逗弄奴婢。”
柳时予半是严肃半是好笑地摇摇头,“你要知道有些话就是对我,也不能多说一个字,何况换作他人?不该说的话,就要烂在肚子里一辈子。”
时近黄昏,丹青看他的神色若明若暗,知道这是他的底线,她牢牢地闭了嘴,再也不会多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