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王的游船停在西沭河沿岸,船身上下三层,镂空雕栏,黛瓦飞檐,一派气势地对向繁华的御临街,将一切繁华尽收眼底。不同于酒肆茶楼里女妓的歌舞生平,船上站着的大多是布衣书生,声声道尽家国天下事,激浊扬清,完全是另一番格调。
按照往年的惯例,能被昀王请到船上的,不是进士,就是前三甲了。
经正修负手站于船舷边上,与一众书生不同,他不去看那登船而上的清坊女子,而是隔水眺望到对面甲板上,那青衣束发之人。
“经兄怎么一副心思不在的样子?”楚君生笑他,“莫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不敢言说,待日后功成名就,我为你说道说道去。”
经正修眼神游移,半真半假地道,“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楚兄记得丝绸百匹,良田千亩,十里红妆相迎,与我将那人迎娶回门。”
“当下哪来那么多彩礼,经兄想美人可以,当下得先过了殿试,功名傍身,以后的事慢慢商议不迟。”楚君生拍拍他的肩头,回头看一眼昀王,正经了神色道:“纵观朝中的入仕者,八成以上都是昀王的门生。你看这次春闱,登门拜帖的人都踏破了昀王府的门槛,要在这些人里出头,不止是削尖了脑袋这么简单。”
经正修点了点头,认同道:“楚兄的拜帖递上去了?”
楚君生白他一眼,“我不是等你一道么。”
经正修笑他,“那你赶紧的,在我之后,你就没什么机会了。”
楚君生第一个递上拜帖。
昀王一身锦绣华服坐于太师椅上,扫一眼帖子,眉目舒展,姿态颇为随和,“闽南盛产晚甘侯,以两溪源头的楚氏茶庄最为有名,楚方伶这个人,你有没有听说过?”
楚君生跪拜道,“昀王所言之人,正是家父。”
“我一猜就是。”昀王拍案称快,将帖子递给邻座的常随安,只见他低了头去看,面上没什么表情,作为昀王府的第一幕僚,那双眼里有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万里茶道始于武夷山,从两溪源头经水路到蜀中,转由骡马驮伏北上,分运到三地,千难万险地趟过来,实属不易。”高湛拨了拨茶盏,轻抿一口茶水道,“地道的晚甘侯,难得历经了千山万水,这口茶还能余味回甘。”
昀王颇为自得,“那是,你也不看看这茶是送谁的。”
高湛饶有兴味地捻须道,“不应该呀,昀王有的,我不也应该有一份么?说到底,还是王爷好福气。”
蔡京华操一口大嗓门,大咧咧地说,“谁会犯傻到给你送礼,这不明摆着贿赂主考官嘛,搁昀王这,人叫门生见礼。”
一席话说下来,楚君生臊得不行。
高湛拱手在上,打了个马虎眼,“这实乃我朝政治清明,幸事幸事。”
昀王看一眼蔡京华,他一缩脖子老实了。昀王随手翻开另一封书贴,不觉念出声来:“蜀州,经正修?”
“正是在下。”经正修一身银灰色织锦长袍,眉清朗,目如远波深含水,躬身施行一礼。他清隽有余,身上散出独属于少年人的朗朗气润。
高湛转头笑问道:“昀王觉得此人像谁?”
“这字迹,力透纸背,入木三分,怎么不像?”昀王避开经正修的长相不谈,避重就轻地说,“当年我陪先帝读书,经老先生老拿我的字说事,说我的字横竖都站不住脚跟,每每趁我不备之时就从身后拔走我的笔,屡次得手,先帝起哄,整个殿阁的人笑个没完。害得我之后落了心病,写字握了死力,可惜之后,再也没人来拔我的笔。”
昀王看着经正修说,“经老先生对我有教诲之恩,本王一直谨记于心。”
帖子传到了高湛手里,蔡京华伸头去看,小眼睛一斜,嘁了一声,不大不小,高湛听了个真切,“怎么,瞧不上?”
“得其形,不得其魂。”蔡京华别有意味地看向经正修,叹气道,“可惜了,那个假小子。”其实他也说不上好坏,看过柳时予的书法后,只觉得经正修用力太过,反倒失了那个劲道。
船舫的平台之上,清坊的歌女正在舞云裳,一阵叠步声声后,云釉蹁跹而至,她腰上系一根红绸带,鲜如红火,随身劲舞出猎猎风声,鼓点跟随她每一次腾空跳跃声震四方,身上百花金绣的彩裙紧随身姿开绽得纷繁热烈。
一番热舞过后,跳停了船上所有的谈话声。
紧随最后一道拨弦声,云釉旋飞的衣摆如花盛放,她的脸蛋娇艳欲滴,随声收止了动作。
船上的书生看在眼里,目光都热切了起来。
云釉施施然来到阶前,跪身下拜道:“清坊无名,承蒙昀王厚爱,无以回报,唯有献上一幅卷轴画作以表谢意,望昀王笑纳。”
昀王朗声笑道:“什么画,本王倒是等不及了,呈上来。”
侍从走到船舫中央,恭谨地拿着画轴,徐徐展开画作。那是一幅绢本设色,伊人图。
美人头顶云髻,手里一团蒲扇,青黛眉,丹凤眼,含羞地低了眼,明眸里笑意将将落下,唇角已染笑地翘弯上来,柔情化水水含情,惊止了容颜芳华。
一眼惊起满座哗然,昀王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平和,浑身失力,怔忪地靠在了椅背上。
蔡京华跳脚地站起来,“不得了,不得了,这不是已故的昀王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