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予借住的十丈坡,位于颐城近郊,背抵西沭河,暮色来临时远远地传来庆元寺的撞钟声,放眼岚山,满目苍翠间点缀了墙瓦点点,如此宜人,怪不得张谦第一次登门,对这的风水赞个不停。
偏厅里办起了学堂,请了一位秀才教书,来的都是邻近村子里的孩童,每天四书五经地念着,好不热闹。
难得天空放晴,春晖斜照,柳时予把张老请到外院青藤下,生一盆炭火,再煮上壶茶水,两个人对坐在棋盘桌前,把玩着手里的棋子,也没有要下的意思。
张老年过七旬,风骨尤为硬朗,一双老眼明睿拂尘,听着朗朗的书声,捻着白胡子道,“你这学堂办得好。”
柳时予:“要是能出个进士,那才叫好。”他在西北边上执白棋,张老落黑子,棋局上没有交锋,一时无话,余下炭盆边上的一碗水,滋滋地沸。
张老:“那王妃是你画的?”
柳时予掂了掂棋子,赖道,“哪能呢。”
张老蹙了白眉,一张脸拉得老长,“予儿,你投靠昀王,这可不得了。”
柳时予画废了手,是后知后觉地疼,动一动五指连心,这下又揪心地痛起来,“世伯,投靠昀王有何不可?”
张老一脸的愁容,细细地给他分析朝堂的局势:“你是不知道这个中的厉害,那位王爷不过是个虚架子罢了。朝廷三方得势,权势最盛的当属内史令薛达,都城禁军、十六卫大将军都直接听命于此人,手握朝廷重兵三十万,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呐。”
“再说迟府,出了个当朝太后,掌权后宫十余年,又有迟沭领兵在外撑起了整个西北的局势,连皇上都会顾念迟家的面子,凡事礼让三分,怕是日后,姓迟的会权倾朝野。”
“经家自那一役后,戍卫营全军战死的封赏功绩都记到了经明瑞头上,世封公爵,荫蔽三代,这在世家大族里是仅有的一个。”张老话及此处,声音闷了下去,“可惜了正修这孩子,要是早生个十来年,还有那经明瑞什么事。”
阴风徐来,吹散了青藤下的余温。
柳时予不急不缓地说,“世伯,我们一无所有。”
官位、人脉、钱权,什么都没有,一介书生,两袖清风。
张老是戍卫营的老将,年轻时出征西域受了伤,右腿残缺,平日里走路都得拄着个拐杖,当年从西北回朝,就在颐城为官,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耿直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两手拢进广袖里抱住,不依不挠,一双老眼苍苍地盯着他。
柳时予瞧着他生气的模样,当真是久违了,“世伯,先入仕,再为官,您老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昀王是皇上心腹之人,小爷要入仕,只能站队昀王,图的就是殿试上皇上那一点头。”
“这文武不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昀王就是被迟家薛家排挤,才没在朝堂上捞到什么好处,说白了,那帮文人说破了嘴皮能顶个屁用。”
柳时予落完白子,又执起黑子,去布控对面的棋局,“依您老的意思,小爷靠谁靠得住?”
张老提点他道:“迟家那小子。”
柳时予笑出声来,“您老瞧得起迟沭,怎么就瞧不起经明瑞,光是他狸猫换太子这一招,用联姻将迟家拿下,就打得我们十年翻不了身。您老指望迟沭瞧上我们什么,难不成是我的皮相?”
张老横她一眼,“我可没说非得联姻不可。”说到这里,他万分遗恨地感慨起来,“你和迟家那么好的姻缘,说没就没了,要知道迟老当年,指着你做他的儿媳,他那么疼你。”
柳时予捻着手里的黑子,半晌落不下去。
“老将军战死沙场,是迟老接管了戍卫营的旧部,两人是生死之交,光是这点旧情,你就可以依附迟家的势力,送小爷上位。”
柳时予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后觉出冷来,“世伯,如今这世道,谁还会念你的旧情?迟家看中的,是经府的权势相当。我怕就怕在,哪一天经迟两家联手,反而灭了我们。”
这世上,容不得一个姓氏,两个旺族。
“那你更应该拿下迟沭,难不成等着他们联手?”
柳时予放眼远处的岚山,风吹树梢起了一浪浪的波涛,冷风狂扫而来,吹起他的广袖猎猎作响,“经明瑞这个人,用迟老当年的话说,细思极恐。功业立身方为本,小爷靠谁都靠不住,世伯,他要凭自己的本事在朝堂上站立脚跟。”
张老默不作声,眼前的黑白棋子撑开了局势,西北布阵层层把守,北外黑骑军重兵压城,剑拔弩张,耳旁突然冲过来阵阵喊杀声,手起刀落,血溅三尺之上。
张老热腾了一对老眼,“你这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