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忽而老去了十岁，连着发髻上的象牙簪子都失去了光泽，经世卿担忧地问道：“老太太——？”

老太太的目光迟钝了起来，“这当归和莲子，是何用意？”

柳时予埋低了头，不敢去看老太太，“先生以前考过弟子，说有一个书生出门游学，临行前母亲偷偷地缝了一个荷包，里面塞了当归，放进了书生的行囊里。这荷包一路随着书生跋山涉水，游历四海，只是后来发现这个荷包时，为时已晚，书生再也回不去了。先生考我，母亲的当归，儿子要以什么作答。”

柳时予弱了声音，继续道：“弟子惭愧，答不出来。先生自解，用莲子。子子莲心，虽清苦，莲子莲心足矣。”

老太太忽而间累得困乏，用手抵住了额头，半倚在案桌上，众人关切地上前询问，王氏赶紧托扶了她的身子道，“母亲哪里不适？”

老太太摆摆手，无碍道，“老矣老矣，这会儿功夫又犯困了。”

王氏一听明白了过来，“老太太乏了，扶老太太回屋休息，戏班子估摸着也该到了，刘嫂子领各家太太小姐们到畅园里坐坐，听一听戏。”

王氏和李婆子一左一右搀了老太太出门，进到了回廊，老太太用手按住了王氏，停步道：“今个儿来的都是有权有势的官家太太，家里没个主事的不成，我有李婆子照看着，没事儿，你忙你的去。”

王氏绞了帕子，不放心地说：“哪有什么比得上母亲的身体要紧。”

老太太按下王氏的手，目光苍苍地看着她，“我回佛堂，就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王氏便不再坚持，目送老太太走远，她心里越发难受得紧，说到底，当年的事，老太太还是怪了自己。

是夜，御临街上的迟府宅邸挂起了红灯笼，街上远远地驶来了马车，近前，缰绳一勒，恰恰停在了大门口。

守门利索地跑下去牵马，车上的迟三爷一跃上了台阶，撩起衣摆快步进了左边角门。穿过垂花门，进入四合院，再绕过抄手游廊，眼看栖霞阁就要到了，他脚步却是一顿，在原地踱起步子来。

早知道会闹到这般境地，他就不该将事情瞒下去。迟家大婚，双选新娘，姑侄共争一夫，这外头的话都传成了什么样子，迟府也好，经家也罢，何曾丢过这样的脸面。

迟三爷出了一趟远门，这下可好，回来连门都不敢进了。

屋里的丫鬟流火出门倒水，见了迟三爷，行礼道，“三爷。”

迟三爷招手叫她过来：“沭儿在书房里忙些什么？”

流火回话道：“将军在看一副书法，半天没说话了。”

迟三爷无力地摆摆手，要她下去。他一路赶着回来给老太太贺寿，脚一沾地，就听管家说将军派人要走了那副墨宝，心下不妙，这才匆匆赶了过来，照这形势看，他是彻底玩完了。

栖霞阁位于迟府的高墙深院里，三面环水，红漆镂窗前堆砌有假山奇石，层层隔开了室外的光景，别有一番幽秘。

迟三爷进屋后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一炷香时间过去了，迟沭还是负手站着，看着紫檀书案上的那副书法，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一身玄色的锦衣，以金色岫玉簪束发，沉声敛气时，那双眼尤为深锐。

迟三爷默默不作声，虽说明面上他俩是叔侄关系，天知道他为何怕他。二哥是嫡长子，偏生得散漫不羁，从来不管事，以至于迟沭早早地掌管了府里事务，未及弱冠，远赴西北戍守十一道边防线，不免少年老成，浑身散出与年龄不合的肃杀之气，他自是有所顾忌的。

迟三爷迟疑地问道，“沭儿可认得这字，是你父亲的笔迹？”

“我说这字是假，三叔的几百两银子岂不是捞了个笑话；真的，这事传了出去，堂堂迟府遭人退婚，我也丢不起这个脸。三叔不觉得，你想问的她避而不答，她想说的你全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