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过后，戏班子唱起了《满床笏》，咿咿呀呀地好生热闹。柳时予面上听着，耳里全是秦氏对她的叨叨念。

秦氏先前没把话给她说透，让她惹上是非，老太太自从出了轩厅后就没回来过，所有人都把错怪罪在柳时予身上，秦氏那个悔啊，恨不得把掏心窝的话都给她说了。

“就说这太后娘娘当年选秀进宫，迟老就死不答应。”

秦氏凑在柳时予耳边，细声说道：“想想一个十七八岁的闺阁女子，嫁给花甲之年的先帝，谁舍得了，到底还是王氏和老太太心狠，二话不说，叫人抬了直把姑娘往宫里送。”

秦氏绣帕在手，点点前院的青石地面，灯笼红火，照亮了那一方湿漉漉的青苔，“迟老当年跪在了那里，整整跪了一天一夜，老太太心狠呐，就是不开门，死了心要把姑娘送进宫里，后来迟老昏死了过去，被下人抬着出去。自出了这个门，他便一去不回头，再也没回来过。”

柳时予不知为何会动容到无法自已，她又想起了那个青衫掩不住风骨的先生，谈笑间风朗月疏，他悲怆时会是什么样子？她望向那一方青石板，耳里轰鸣起一道跪地声，似是看见了那人孑孑一身跪在了眼前，背身冷硬，与天地悲戚，终究抵不过心念成灰。

秦氏唏嘘不已，“当年的迟府家道中落，自是不能与今日相比。想来老太太和王氏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把姑娘送进宫里。可怜了经老，他怎么可能答应。”

正说着，经世卿走了过来，道一声：“姑姑。”

柳时予偏头，见经世卿隔了个案桌坐在了对面，自斟自酌，没有一点见外。

柳时予说道：“我以经老门生的身份见的老太太，和经家没什么干系，妹妹别矫情了。”

经世卿不免冷笑道：“姑姑气了老太太还不解气，还要气我，这是打算谁也不放过吗？”

秦氏听得不顺心，想要说教几句，被柳时予抬眼止住了，她自是不便多言。

柳时予合着戏曲的节拍，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黄花梨木椅上，“这不好么，正和了妹妹的意。”言下之意里，得罪了老太太不被待见合了她的意，气坏了老太太的身体也合了她的意。

经世卿横她一眼，“姑姑这话说得轻巧，万不可叫人听了去，再惹是非。”

柳时予拿眼瞧她：“妹妹别找事，我自不会生事。”

秦氏见经世卿面上没什么，锦衣下的手指已绷得紧直。她只会姑姑地叫，年纪相仿，她就往辈分上把人叫老，柳时予不把她看在眼里，连威逼都是一语带过。秦氏觉得若是他日柳时予嫁进了内院里，眉眼不抬地就把人给收拾了，她会是内宅里最恨的角色。

如此甚好。

李婆子从内院出来，一路上遇见太太小姐们都会告知一声老太太没事，临到亭台水榭，没人会想到她会走到柳时予身前。

李婆子欠身一礼，恭谦道，“柳小姐，老太太请小姐到佛堂坐坐。”

柳时予起身回道：“劳请李婆婆带路。”台上的戏唱得锣鼓喧天，在戏子高声的唱和中，她款款地慢步而出，身后落了一片目光。

佛堂位于内院深处，菩提树下一座灰瓦的屋宇，八扇黑漆木扇门紧紧闭合，隐约见光透出纱窗，近了，檀香越发地浓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