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子领着柳时予进到屋里，禀道：“老太太，柳小姐到了。”说完退身出去，轻轻地把门掩上。

柳时予行礼道：“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换了一身素服，盘膝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子，闻言睁开眼来，慈笑道，“过来坐。我老了，越来越不中用，外面坐久了心口就会闷，上这儿还能喘会儿气。”

柳时予坐在蒲团上，面前是菩萨铜像，燃香缕缕里，菩萨闪着微光，她虔诚地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老太太念道：“有求于佛祖的人，都有软肋，不知柳姑娘求些什么？”

柳时予放下手道：“回老太太的话，时予无欲无求。”

老太太捻珠的手顿了顿，而后笑开了眼去，话声里透出岁月无尽的沧桑，“那就是还没遇上难事，真要到了我这把年纪，遇上些悔恨终生的事，就是求佛祖可怜，佛祖都不会开眼，这人生啊，也就熬到头了。”

佛堂里寂寂无声，心底蒙尘，都听得到拂尘飘落的声音。

柳时予眼观鼻，鼻观心，“老太太，时予惹您伤怀了，那些错话，时予全部收回。”

老太太闭了眼去捻佛珠子，悠悠地道：“你说的那些话，让我从未有过的平静，我想起宸儿来了，我的宸儿他后来怎么样了？”

柳时予不知从而说起，回忆像散开的涟漪，波及到久远，触到哪里，她就说到哪里，“老太太知道的，先生贪墨成痴，他最见不得别人的字写得比他好。”

老太太眉头一松，似有笑意浮上嘴角，浅浅地，又压了下去。

“那日先生找上戍卫营，指名要和家父比书法，家父在布控边防，没工夫搭理他，草草地打发走了。先生怎会甘心，他没事就往戍卫营里跑，每次都被家父敷衍了过去。有一次，先生被惹急了，就在家父最得意的八仙画作上提了诗句。先生那个得意呵，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他的字，文末不忘加盖他的红泥印章，就等着家父回来，好好看一眼他的大作。”

当时经正予气得青筋在跳，在场的亲卫兵大气不敢出一下，柳氏一句话都不敢劝，将时予掩在身后，用手遮住了她的眼。

而迟宸无畏地跨坐在案桌上，带着得逞之后的快感，等着他发怒。

“家父的决断只在一念间，在画作的留白处，以粗笔楷法续写了那首绝句，两诗前后呼应，笔法却是截然不同。家父写完后把笔折了，看也不看先生一眼，摔门出去。先生一个人站在营帐里，盯着那些字良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么站了一夜。后来先生就赖着不走了。”

柳时予看着眼前悲悯众生的菩萨，念着往事渊源，冥冥中，似乎一切都由天注定，“先生起初教我习字，也就为了气气家父，他还手书了一册的四书五经，成天逮着我临摹他的笔迹，每每想到经正予的闺女写了一手他的楷书，他能快活一整天。”

老太太到底没能忍住，低骂道，“劣儿，到哪儿都能祸害人。”

“先生是传世的书法大家，我何其有幸，学了他的一手好字。后来家父作了一副长轴画作，澜沧烟雨图，故设留白，就为了请先生在上面题字。那是两个人的绝笔之作，自此以后，世上再无书仙，也无画圣。”

老太太松了手上的佛珠，合十了双手道，“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