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昏暗异常，那精致油灯已不复明亮，宛若残烛般忽明忽暗。

本明昼如日的光源倏的一夜竟以快燃尽，林彩萍想着日后若再遇见那神秘神医定要让他想想法子。

林华近日是变得愈来愈嗜睡，林彩萍好生奇怪，这平日里睡满几时辰便活泼蹦跳的孩子如今变得每日要睡上近八个时辰，清醒的时间越短，林彩萍便越担心，好几次想拉着林华去寻医看看，却被他醒来后过分的撒泼打闹给憋的上涌的心脏顿时又归于原位。

大概是孩子的天性罢。便也随他去了。

迄今为止她还没告诉儿子明儿她娘便要成亲了，他可以回到心心念念的爹爹身边了。

当林勋拿着那封烫手的信走进屋内时，便看到女儿这般无奈又潸然欲止的模样，也是说不出的心痛。他把东西朝林彩萍面前一伸，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声，道：“这是将军府送来的信，今日他们已把聘礼抬来了。”

林彩萍冷哼，漫不经心道：“他们倒是挺看得起女儿的，为妾连个正规名分都没有，聘礼倒也是不缺。“

斜眼瞥见那纯白信封上熟悉的提笔字，心底却是咯噔一下，伸手接过。

刚想拿出的素手倏的一僵，林勋会意，转身溶于黑暗中，衣袍一帆，拂的许久未用的烛火迎风摇曳。凑着微弱的光明，林彩萍翻开精折的纸张，四寸纸，黑白分明，写的满当当，那是及其漂亮的字体，端庄大方，如远山之墨般文雅。

竹窗外呼啸的夜风扑的沙沙直响。

林彩萍不敢掠过每一个娟秀的字体。

一目十行，仔仔细细。

瞬间脸色煞白，双眸无神。

她不敢置信的又凑近看了一遍遍，一字不漏。

下一秒，浑身无力，瘫软在床上。

她明白了，可算明白了，为何老夫人会执意要林华认祖归宗，为何要如此急湍的操纵着这背后，她的眼神看了眼酣睡沉梦的小华，嘴角却是苦涩的笑……

站起身，眼底逝过，纤指夹着那张轻飘飘的纸，黄光耀眼，却也蕴烫，哔啵声不绝，灰烬落地。

消散。

彩萍做了个梦。

梦中，她立于一方青翠欲滴的绿色竹林中央，竹子围拢交错，似一张幕，遮挡住她单薄的影。

空中漂浮着点点星光，些许触脸，一股清爽之气袭来，通体的舒适渐渐感染了思绪，本愁容满面，此刻，眉目舒缓，发自肺腑的发出了轻盈的欢笑。

欢愉之时，恍惚间，在被竹子遮蔽的前方，似有一团耀眼的光在晃她的眼。

她下意识便抬步，小心翼翼的避开绿竹，试图慢慢靠近那簇光，可不知走了多久，还是那片竹林，一根斜垂的，泛着些许棕的粗竹子躺在她的脚边，方才她便是跟着这跟走，入目并不长，却始终无法走到尽头。

那光，仿佛期待彩萍的到来，抖动的竹叶簌簌响，这个感觉倒像她家如今正酣睡的华儿，曾经过于贪玩儿迷失了家，回来后又是翻滚又是撒娇，倒把她满肚子的说教无奈折腾的烟消云散。

可那温柔的光，会是她的华儿吗？

眼眶突然泛酸，心中一股暖流划过，不知何时，已满面泪痕。

她朝着那方熟悉感快步跑起来，快一点！再快一点！在虚无的梦境中感受到如此真实的幸福，她怎么能够失去！

蓦！静止！

呼啸的风狠狠的刮过她羸弱的身子，避躲不及，猝不及防的被打翻在地！还没起身，她惊恐发现，入眼的白！竟像一块被墨渍晕染的布，渐渐的趋于黑暗！

扭曲！

而片刻，她便在简陋的木床上弹起身，扶着肿胀的额急促的喘气！

“娘？你怎么啦？”

躺在身旁的孩子被吵醒了，问之余，小手撑着床板想起身，小脑袋晃悠的像只小拨浪鼓，打了个响亮的哈欠，口水流了一脸，瞧见如此可爱的模样，满腹惆怅的娘，顿时也软了一片心。

“没事儿，娘做了个梦，有点吓着了”搂着林华，小声道：“外头天还没明呢，娘的错，华儿继续睡吧。”孩子到底还是孩子，彩萍的话不等说完，小手便扒着自个儿的脸，沉沉的睡去。

她起身，瞥见睡前爹点的三支香，两只已化为灰烬，仅剩一只也快走到了尽头。

“唉。”叹息声在鸦雀无声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

夜半梦愁，彩萍也会想起，曾经自个也因为拮据的日子像个无知小儿般抱怨，惹得那时还健壮的爹止不住痛骂，可世态炎凉，如今，外面的世界给与她的，便只剩唾弃辱骂和百般刁难；不过也罢，生活还得继续，没银，省点也罢，这个点香识时的法子，便是大牛教的，本以为那神医送了个不用烛油便能稍微省着点这香，可眼见着那光愈加暗淡，此刻却像只萤火虫般微弱，想想还是罢，随手放置延边，还是给华儿耍吧。

眸中波光涌动，一时竟出了神，待回神，才堪堪发现，今儿有些不一样，以往寅时，这香早该烧完，可今儿，寅时都过好一会，还是那簇香，眼见着灰烬残落，这香怎么不见短，反而愈加光亮了呢?

杵身，低头凑近那一方光亮，瞥见，原来爹这一根香的垫座，竟是前些日那不知名的大夫给她的方孔铜币！

而此刻，本微乎及微的亮光，在这铜币的反射之下，竟缓缓照耀了一方土地！

真是稀奇！

脑袋尖一闪，倏然，回忆到那小贩说的这方孔铜币的来头，瞧着那人挑高了眉，满俩红光的问自个儿拿到铜币后有没有发生什么怪异的事，当时只叹这人年纪轻轻倒是脑筋不好使，可此刻，瞅着那摇曳的光烟，倒是怎么想怎么真，真觉自己愚钝了。

推窗，窗镜又被前几日的雨水腐蚀了两个洞，天山交汇之处，已露淡淡的白，昨儿爹爹睡前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想必今儿，必是个好天气！

可这积郁已久的心结，又该拿什么解？

院儿里草还未除，光秃秃的树苗还未剃，篓子里，大牛哥卖庄稼的盘缠给华儿买的粗布料子，堪堪制成两身袍，多余些个零头舍不得扔，便想着给他做个小腰包，模样是出来了，可这图腾刺绣，怕是来不及完工了。

转身，抽香，抖落被灰烬填平的方孔铜币，卯时，曦晨，已是季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