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放下行李小心翼翼走到那人身旁探头望了一眼。

那是一张很英俊的脸，平和，安静，只是年纪有些大了。

看样子有四十多岁，两鬓已经有了几绺变白的头发，仰着头望着月亮，月色如水，缓缓在那双明亮的眼睛中散开。

他低头看了石头一眼便继续望着月亮出神，并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就像看不到石头这个人一样。

“师父。”

“何事？”

“您在赏月么？”

“不是。”

“那您在做什么。”

“修炼。”

石头现在还看不见，等他真的入了修仙一道，有了感应就会看到他师父正在源源不断吸收周遭的灵气，方圆百里仿佛一个巨大漩涡，而他们师徒就在旋涡的中心。

“师父。”

“你是不是肚子饿了？”

“不不不，我是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嗯，你先下去休息吧。”

那人指了指一边的屋子。

“三间中你选一间喜欢的住就好，或者轮换着住也行，剩下的事明早再说。”

石头应了一声弯腰行礼退下。

三间屋子看着平平无奇但石头是跟邱掌柜见过世面的，这三间屋子内的陈设布局都非常讲究。

便是中间立着三面云母翡翠屏风那间，并没有繁复的雕花与各式宝石镶嵌，只是一个木框和一整片的翡翠用了云母和贝母的贴片。

木头是寻常做屏风的楠木，云母和贝母也并非多么难得，唯一难得的就是那一整片比铜钱厚一点的翡翠，能雕出这么薄又这么大还没有裂痕的翡翠简直世所罕见，更别说云母和贝母是顺着翡翠自有花纹贴上去的，底有山水上有云雾，变换角度后仿佛活过来一样，看久了仿佛身临其境踏入了翡翠山水之中。

但中间多是正屋，石头不敢住，便挑了一边略小的侧屋住了进去，桌上有油灯，床上有被褥，箱子柜子桌椅板凳该有的都有。

石头简单收拾一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莫名其妙被妖怪伤到，莫名其妙又来了个雨行君，莫名其妙要带他拜师学艺，莫名其妙又拜了这么一个师父。

他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置身茫茫大雾之中，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处，想着想着便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惧意，越陷越深。

“既来之则安之。”

平和的声音从窗外飘了过来。

石头猛然惊醒，坐起身望着窗外，月色下那人依旧站在松树下，微风吹过，衣摆轻轻飘动，带着松香。

石头又觉得一阵踏实，师父应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未来的事想再多也是无用，不如过好眼下。

说不定修炼几年师父就会带他下山，那时他也长大了，应该也长高了些，那时邱掌柜，周大娘还有那个许然又是什么样子呢？

小雨，她又会是什么样子，凤来楼出了两个修道之人，以后应该无人再敢来赊账了吧，想着想着，松香悠悠，沉沉睡去。

云端之上雨行君和小雨面面相觑。

巨鳐之下依旧是无边无际的云海，皓月当空满天星斗。

石头在时他们二人还有个事干，石头总是善于找话题调节气氛，石头有了去处留下他们二人反而不知该干些什么了？

“徒儿，你心里是不是有些难过。”

“嗯。”

“不若为师教你个法子吧。”

雨行君好像变了个人，驱动巨鳐忽然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那里有火光！”

小雨不知这茫茫云海之中哪来的火光只是紧紧抱住断水剑才不被甩出去。

巨鳐像是找对了地方一个猛子扎下去。

面前一阵云雾缭绕之后，身下果然是一片火海。

那是一个农庄，几块田地，几户人家，一条小路从村子正中穿过。

原本安逸的小村落现在正是一片哀嚎惨叫。

一伙强盗到了这里，说是强盗也不准确，他们是一帮逃兵，打了败仗奔波逃命到了这里，烧杀抢掠誓要把在战场上的屈辱宣泄到这些手拿农具的老百姓身上。

很快哭声和尖叫声越来越少，只剩下放肆的笑声和低沉如牲口般的喘息。

小雨别过头不敢再看，雨行君却兴奋的掰住小雨的下巴把头强行拧过来。

“看！看这些恶人！看这个世道！”

小雨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她望着那些还在冒着热气的尸体，看着那些正在燃烧的房屋，和那群正在快活的强盗。

这些画面在她眼中一点点褪色，一点点变得扭曲，变成一根根黑白丝线，彼此缠绕交织形成一幅可怖的鬼脸。

“徒儿，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死！”

“该死！”

“那我们去杀了他们好不好。”

“我？”小雨指了指自己“我不行的，我打不过他们。”

“你敢不敢？”

“师父，你饶了我吧，我不行的。”

“谁问你行不行了，为师是问你敢不敢？”

雨行君压抑着行风很有耐心地诱导着自己这个徒儿。

“你知道你哥哥为何成了孤儿么？当年紫花村被屠，全村人都死了，包括你哥哥的爹娘，真惨呐，那女人刚生下石头就被咬颈而死，还有石头的爹，半个身子都被吃干净了...”

小雨死死盯着下面那群人，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紫花村，仿佛看到了那只正在吃人的妖兽。

“我的好徒儿啊，听为师讲，你那好哥哥的紫花村被屠戮可不是意外啊，唯独逃了一个石头，你不奇怪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就留下了你那哥哥，若让害你哥哥的那些人知道你哥哥还活着，他们会怎样呢？”

小雨身上的束魂越来越松，露出了那只独眼，木然的看着发生的一切，恨意却是越来越浓。

“对了，这就对了。你要替你那好哥哥去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