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伯与陈琦寒暄了几句,转身准备带着陈琦往镇子里走,却看见自己带来的镇民们都在那傻站着。他知道这群没出息的人在想什么,也就开口解了围。
“你们刚下了工的,回去歇歇,带着自家娃子婆娘拾掇拾掇。我呀今天留陈县丞在这,一起用个饭,你们想热闹热闹的,回家把刚发下去的东西归置归置,晚点再来。行了,都散了吧,别让陈县丞瞧笑话。”
陈琦分明看出来大家伙都松了一口气,急不可待的,或吆喝或拉扯着自家人,迈开大步的往家走。只有小孩们还一步三回头的拖沓挪动,但多半也就是想跟着柳伯蹭点好吃的去。
“陈县丞见谅,都是苦命人,不知道怎么见官,没出息。”
陈琦看着那些越走越远只留下背影的镇民们,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在拐角处。他有些走神,一阵稚嫩的诵读声又从长久不启的回忆里钻了出来。
“民之所劳,植田桑蓄禽畜,民之所获,丰粟谷肥鹅豚。民之所乐,妻忙厨子忙嬉,民之所苦,匪于林兵于野......”
夫子做了大半辈子清流文士,直到归隐山林到了晚年,方才突然觉得自己所学浅薄。始终埋于书卷而不能躬知世情,读亚圣书知民为重,但却从未真正的与民相谈。是以在草庐的最后几年,他趁着筋骨还算利索,走遍了吴州城外的县乡村镇。每每坐于田间,行于阡陌,与农人交游,都让夫子感触良多。
陈琦想起了这段启蒙教习时夫子让自己诵读的文章,那年陈琦九岁,尚不知其中深意。彼时也是天下太平,吴州物阜民丰,一片祥和。
现如今,夫子仙去多年,天下已不再是那个天下。民欲劳而不得田畴,民欲获而故土难回,民欲乐而亲离乱......就只剩这苦,匪盗猖獗刀兵四起。陈琦还在看向镇民们消失的方向。
他们还不知道,这吴州也将沦于兵戈铁蹄之下了。
“柳伯,这饭我就先不吃了,还是快带我去黎城流民的集镇看看吧。”
柳伯原本还带着些喜色的脸上忽然有了些犹豫。
“陈县丞,不如先去老汉家中小坐,老汉有事相告。”
陈琦不明白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去家中才能说,为何不能在路上讲出来。
见陈琦不肯耽搁时间,柳伯实在左右为难,狠了狠心,把昨夜发生的事讲了出来。
“有人闯入老汉家中,以性命相威胁,要老汉不得带人去见黎城流民。”
“是什么人?”
“夜里看不清模样,但老汉多少能猜出是谁,所以今日才要阻拦你啊。陈县丞你是难得的好官,老汉心里再清楚不过,所以才不能带你前去。老汉我一把年纪,性命威胁并不惧怕,但怕只怕陈县丞因此遭厄,实在是不忍啊。”
陈琦大惊,这短短两日里出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居然有人这么快就知道了自己要去见黎城父老,还要阻止此次相见。柳伯方才说他大致能猜出是谁,又相信那些人有危害自己的能力和心思,只怕......
这种莫名而来的威胁恫吓太过突然,但毫无防备的陈琦却起了火气。
他偏要去。
这其中一定藏着些不愿被自己知晓的秘密,但越是如此,自己就越想知道。
陈琦有些受够了这种被别人拿捏摆布的日子。
“柳伯,您肯定知道些什么吧,若是想说您就说吧,知道陈某是同乡晚辈。我心意已决,非去不可。”
柳伯有些摇晃,寻了个石头坐下,又急急的喘了几口长气。
“他们啊,都是些想靠死路求活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