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也寒着吴州城内人儿的心思。

陈琦那个傍上了贺承绪的丈人，在忙碌了一整日后终于是解衣睡下了，临睡前他还不忘跟自己夫人念叨着白日里的事。

“我去之前，贺公愁容满面，我去了把事一说，贺公立马就是眉开眼笑。这说明什么，说明咱帮贺公做的事，办的好。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搭上了这等位高权重的大吏，对咱们裴家来说，真是有如护身符一般啊。对了，贺公还说，要亲自过来参加咱家的喜事，讨杯喜酒，到时候可不能怠慢啊。”

裴夫人是个喜素净的人，多年来既不管家事，也不饰脂粉，对于自家老爷的聒噪全无半点兴趣。

眼见着裴志青内心的兴奋压不住，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她捻起佛珠起身往佛堂行去。

“老爷傍上了什么，搭上了什么，与我何干。我只问你一句，当真铁了心要把荔娘再嫁他人？”

裴志青正在兴头上，却像是突然被人卡住了脖子，脸色登时通红。

“你若真是不管，就只一心拜你的菩萨求你的佛去，荔娘嫁不嫁，我说的算。当初由着你们把她嫁给那陈家的无能小儿，就已经是赔了。现在能跟崔家联姻，是天赐良机，那崔家二郎可是深得贺公赏识，已经擢为经略军都兵马使了。嫁给他有什么可挑剔的，难道真就一心在陈家陪着那老婆子守寡不成！”

房门开了又关，屋中便只剩下还未消气的裴志青。

这个时候想起陈琦，想起这个不仅没死还跑回了吴州的便宜女婿，裴志青觉得好像酒宴正酣时饮下了一块石头，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端的是心烦意乱。

“活着回来又怎样，放着贺公给的前途你不要，接下来等着你的不过还是一个死，又何必牵扯上荔娘呢。哼哼......我会亲自送你一程的，不枉你做了几年裴家的姑爷。”

裴夫人其实并未走远，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被她听了去，饶是多年吃斋念佛造就的心境，此刻也掀起了波澜。她还想再听一听，但屋中的裴志青却不再自言自语，不一会儿，便鼾声大起。

裴夫人望了望还不圆满的明月，手中的佛珠也捻得时快时慢。半晌，她回了神，悄悄的离开了房外，向着后院走去。

这条路指向佛堂的方向，也同样通往荔娘的闺阁。

裴志青，你做得好大事啊，可我不能让荔娘为你的坦途铺路。

她没有提灯，只是凭着多年来对自家庭院的熟悉，借着夜色走到了荔娘的闺阁前。

阁上烛火摇曳，想来荔娘又是彻夜不眠。

她轻唤了几声，无人应。

推开门，服侍荔娘的小丫鬟已然是沉沉睡着，手撑住下巴正做着美梦。裴夫人没有叫醒她，收着脚步走上楼去。

闺房的门虚掩着，一丝房中的烛光挤出来落到地上。裴夫人轻推开，见荔娘正背对着门，倚在窗边。地上有些许水渍，细看，却是荔娘与陈琦的名字。

这个痴儿，竟每日都在写着。

裴夫人此时已难以强忍泪水，她小心绕过地上用水写就的名字，走到荔娘身后，轻轻的将她抱在怀中。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落到了荔娘的乌发中，一时如珠。

“娘，你来了。”

荔娘慢慢把身子侧过来，看着眼前满面泪痕的妇人。自己被强行带回裴府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娘，本以为大概是阿爹在瞒着，可不想现在娘却突然出现在这。

“荔儿，你这又是何苦呢。娘一直没来看你，实在是怨自己没护好你.....”

“娘，荔儿不怨，荔儿知道娘在心疼着。说来，其实倒是荔儿不孝，既没能侍奉好陈家婆婆，也没能孝敬娘亲周全。”

裴夫人轻柔的抚着荔娘，又将开着的窗子关上。

她想问个明白。

“入秋了，别凉了身子。荔儿，你阿爹已经与崔家定好了日子，就在这月十三日，便要将你嫁与崔家二郎了。”

没有哭闹，也没有愤然，荔娘只是缓缓摇着头。

“不嫁。荔儿是裴家的闺女，更是陈家的儿媳。阿爹一心想让荔儿上崔家的门堂......”

说着，荔娘跪倒在了地上，任凭裴夫人怎么拉扯也没能将她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