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真如此逼迫，还请娘勿怪不孝，将荔儿葬在陈家的祖坟。”

多日以来的折磨已让荔娘无比憔悴，如今又这般决绝的长跪，让裴夫人只是不停地念叨着痴儿何苦。

“荔儿，娘不会看着你寻短见的。相信娘一次，娘一定会助你逃出生天的。”

荔娘只是跪着，摇了摇头。

“就算真能脱身，也不能在这吴州待下去了，又如何奉养陈家婆婆。”

裴夫人起身，将手中的佛珠放下，目光忽而变得决然，好似下定了什么心思。

“当初，你嫁到陈家，娘是不太愿意的。娘觉得那些文人，定是风流多情，只恐你受尽委屈。后来，听闻陈家姑爷被一贬再贬，你阿爹一个劲的悔恨咒骂，娘却越来越接受了他。这么个耿直的人，定是能撑起一方天地的志士。所以任他再被贬黜，与你相隔再远，娘也相信他会一心一意的待你......”

荔娘伏在地上，身体不停的颤抖。她不知道娘为何突然又提起这些事，只是眼前却被泪水浸得越来越模糊。

裴夫人推开了刚刚才合上的窗子，这里正对着一处荷塘。如今清秋时节，几个月前铺展的荷叶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些枯黄的荷叶竖在水面上，在月光下显得萧瑟凄凉。

裴夫人几次欲言又止后，重重的叹了口气。而后便突然扬手，将平日里形影不离的那串佛珠扔了出去。那佛珠飞了不远，正落入塘中，溅起了朵不大不小的水花，转瞬就不见了，只留下些涟漪未静。

“荔儿，若你还想见到陈郎，便依娘的话去做。你阿爹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早就忘了他的发妻还不曾吃斋念佛时候的样子了。”

荔娘恍惚中听到这句话，却是不解的抬起头。这个虽面容憔悴，但依旧决绝的女子，就这样仰视着窗边的娘亲。

“娘，你说什么？”

裴夫人回过头来，却是带着不知意的笑。

许是放下了心结，抑或是荔娘梨花带雨的糊涂样子，使得裴夫人笑得很开心。这个年近五旬的妇人，此刻好像是又回到了还未出嫁时古灵精怪的样子。彼时的裴夫人，还是个戏弄和尚骂尼姑的少女，全不似后来抄经参禅的模样。那时的裴志青也还只是个不受家族重视的庶子，也未曾想过自己日后的嘴脸会变成这般丑恶。

裴夫人静了静心，不去想那些太过久远的事，那些被毁坏的面目全非的回忆早就不该再被人记起。如今的裴志青正在邪路上越走越远，裴夫人已经无力挽回。她预感到裴家的灭顶之灾就在不远，可在那之前，荔娘要回到陈家姑爷的身边。

她低下头，眼神里的坚毅化成了一汪柔和。

“荔儿，你的郎君，陈家的好儿郎，就在吴州......”

屋中一声闷响，一个身躯缓缓的倒在地上，那副躯体的一双手向上伸着，好似要抓住什么。可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一盏油灯最明亮，那双手奋力的抓向光亮，可那副躯体却再也撑不住了。那光亮越来越模糊，那双手却离灯火越来越远，直到没了力气，重重的垂下，掷在地上。

灯火摇晃，又重拾寂然。

草祠依旧是牌位林立，四周也依旧漆黑。被击昏的陈琦躺倒在地上，草祠中多出来的两个人正从刚刚的慌张中挣脱出来。

“老牛，这下怎么办，这人是吴州的官，你就这么打昏了，怎么办啊？”

那个被叫做老牛的粗壮汉子却是大大咧咧的，丝毫不当回事。

“怕甚，二哥说了，吴州里那些官老爷不敢动咱们。打了就打了，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咋了。去，给他弄地窖去，等二哥他们回来后让再定，二哥脑袋瓜好使，准能想出法子。”

王顺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就只能如此了。他有点后悔自己去把老牛叫来了，这个就知道蛮干的老牛，怕是惹下了祸事，还要牵连上自己。

他弯下腰去背起已经昏过去的陈琦，心里暗道着对不住。

您老要怪就怪自己吧，不该孤身一人往这上河镇里闯。您醒了也别怪罪我，王顺我可还记着您老给的半张饼呢，再说也不是我下的手，要找您就找老牛吧。

他嘀嘀咕咕的念叨着，背着陈琦走出了草祠。那个叫老牛的汉子提着棍子，跟在后面，出了草祠后左右看了看，便一前一后的消失在了黑夜中。

十几步外的柳伯没有看见这一幕，然而就算老眼昏花的他忽然能清楚的看得见，也无济于事。一双黑夜里伸出的手臂正禁锢着他的身躯，那双手臂的主人眼看着王顺二人背走了陈琦，却也不动声色。

柳伯渐渐挣脱不动，那人也就不再用力。

这个力大的汉子很是警觉，直到王顺二人已经消失很久后，才缓缓起身。

他的目光深邃还有些煞气，却又转瞬恢复了清明。

“跟我走吧，柳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