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琦的伤还要养上几日,不能受了风又不能受颠簸,没办法,只好每日去请城里的医工往这跑一趟。好在陈琦清醒时告诉了柳伯,要他叫人去城里知会李文昱一声,要不然这请医工的钱一时半会都不好凑。至于陈家老夫人那,自有李文昱去圆个谎话了。
镇上的人想给陈琦腾个好地方养伤,可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草棚子。索性,几个老者一拍板,陈二他们不是跑了吗,把那些个草棚子收拾收拾,该拆的就拆,修盖个好点的棚子,给陈琦养伤住。
能从北方逃出来的多半是麻利的人,半天的光景就整修出来一个宽敞明亮又严实牢固的草棚子。几个汉子把陈琦抬进去,也没多说话,就笑了笑去做活计了,留下几个稍年长的妇人轮流看护着陈琦。
柳伯担心陈二那些人再回来,便让刘铁镇搬过来住在近旁,好时时能保护着。柳伯自己则是要回去,将春生娘俩接过来,好让刘铁镇这一家人团聚。
柳伯走了。
小院里就剩下了几个叽叽喳喳唠着家常的老妇人,刘铁镇背过身去,可那些聒噪的声音还是细细碎碎的嵌进耳朵里。他不想进草棚子,虽说那里面挺宽敞的,可他不想让陈琦看见自己,自己也不想面对陈琦。
他姓陈的毕竟是个官。
自己躲的不就是官嘛。
刘铁镇站起身,走到小院外的大柳树下。光秃秃的树上也就是剩下几片叶子,却正好能让树下的人看清楚哪根粗枝杈好晒太阳。刘铁镇利索的上了树,倚着大柳树的主干,一双脚蹬在碗口粗的枝杈上,任由太阳晒在脸上。
他的手里捻着几根细小的柳枝,在手指间轻缓得翻转着,时不时叼一根在嘴里,舌头搅腾着打发光景。
远处有几只麻雀在秋日里逐食,也一如院中的妇人们,叽叽喳喳。
刘铁镇的手只是轻甩了几下,柳枝脱手,麻雀落地。
清净多好......
确实是难得的清净,陈琦终于觉得脑袋不是那么天旋地转了。他养了两日,已经可以正常下地走几步了。
好了这么一点,陈琦便觉得无事可做实在恼人。好在刚刚来了几个汉子,说是收拾陈二这些人的家时,翻到了一些书信,问陈琦要不要留着。陈琦顿时来了兴趣,赶忙请他们都送过来,不要遗漏。
不一会儿,一个汉子拿着几页薄纸过来了。陈琦请那汉子帮忙扶自己出去,他好在院中坐会,借着日光好好看看纸上的内容。
好在今日天朗气清,无风无云,陈琦将那几张纸铺展在木墩上,因为日光有些盛,只能眯着眼去看。但随着那些书信一页一页的被翻阅,陈琦的目光越发的凝重,但又跳动着一些兴奋。要不是现在身体还不利索,他恨不得立刻回吴州找李文昱商议。
这几页纸大体上分为两部分,其中有一封信,是陈二写给一个叫“马爷”的人。从信中内容看,是因为这个马爷基本不来上河镇,从来都是靠传信或带口信来交待任务,所以陈二需要定时将消息汇总,转人再呈给这个马爷。信中陈二说道自己受嘱托,已在吴州城北门附近收买拉拢了一些人,以备使用。这信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人既聚多,则起事之日,北门顷刻可定”,陈二写到这时好像很激动,字迹都有些缭乱了。
也不知为何,这信并没有送出去,也许是陈二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慌张逃窜了。
除了这封信之外,剩下的纸上则是记着十几个人的名字和这些人的职业与住处,想来就是陈二在信中提到的那些人。这里面有城关的税吏,有北门的巡防兵卒,还有些北门附近混街面上的一些痞子流氓,甚至还有些城门附近寡居的妇人。
还真是“包罗万象”啊。
陈琦叹了口气,这些人已经将吴州渗透成这个样子了,看来离他们起事的日子也不远了。
会是什么时候呢?
这些人虽说已经渗透到吴州的各处,可毕竟是以民反官,光靠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是很难打下关键的几处府衙军营。他们要等的,大概就是一个吴州城内空虚混乱的时候,才可能有成事的机会。
陈琦想了许久,终是锁定了一个可能。
“他们是要等北方的叛军?”
也就是说那个“马爷”偷偷与北面的叛军搭上了线,约定待大军一到,自己便在吴州城内作乱,里应外合则估计不消半日便可拿下吴州城。转念,陈琦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吴州城里除了自己这一方,还有多少势力知道叛军南下的消息。
自己是与章桢做了约定,所以他给自己传来了消息。那贺承绪呢,有没有派出探子去打探消息。如果这个“马爷”真的有里应外合的谋划,他又是如何与叛军联系的。想到这,又一个问题出现。
这吴州城里还有其他势力嘛?
陈琦有些头疼,感觉刚刚还清醒些的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了。
他就这么趴在木墩上睡了过去,全然没被一旁妇人们的嘈杂所扰。
深秋的日头经不起萧瑟,眼见着胡乱的风赶跑留恋的草木,也罢,早早烧起红火,映染几层靠南边的云。
陈琦再醒来时已是入了夜,若不是屋中已经点起了油灯,还有一些昏黄的亮。只怕陈琦又要陷入可怖的黑暗中,重又苦于瑟缩的伤痛里。
白日里在院中看护的妇人们已经归了家,许是不知道陈琦会睡到什么时候,也就没有留下饭菜。陈琦摸着已在“空谷传响”的肚子,艰难的支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