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不禁冷笑,当时明明差点命丧他手,此时却被说成是偶有嫌隙,可真是会避重就轻啊。
果然,蝼蚁的命,在这些人眼中根本就不算命。
“那我夫妇二人便在此多谢义渠君了。”魏冉几不可见地对我点了点头,再度举杯说道。
“无需言谢,干!”义渠王笑道。
一场宴席,各怀鬼胎。
我抬眼向里间的寝殿望去,两个衣着华贵的孩童正你追我赶、好不欢娱,身后跟着的,是一大群担惊受怕的婢子仆从们。
这泱泱王朝的祖辈陵寝,竟成了他们尽享天伦之地。
可悲,可叹,可笑。
电光火石之间,史书上的两行文字突然闪现在我眼前。
甘泉宫,义渠王。
我惊愕的视线缓缓看向上首的太后,又移到了身旁的魏冉,最后落在了对面的义渠王身上。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看来这义渠王终究是要黄粱一梦了。
筵席四散时,已是酉时了,我和魏冉牵手行走在寂静的夜里,两旁如豆的宫灯,为我们指引着方向。
“阿冉,答应我,不论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小心为上。”我忧愁地叮嘱着他,虽然已经猜到他答应了大王什么,我却还是不敢言明。
这不过是拥有上帝视觉的我,在胡乱猜测罢了,又如何真的能够挑破呢。
“放心吧媛儿,我会小心的。”魏冉揽着我的肩温声答道:“你也要时时紧跟周重,顾全自身。”
“嗯。”我应答着,愁思万千。
“到别院了,你先进屋去歇息,我还有要事与叔白详谈,无须等我。”将我送到院外后,魏冉松开我的手说道。
“知道了,你要早些回来。”我点头作答。
此时的我们,就好似一对儿挥手作别的寻常夫妻,彼此恩爱的牵挂着、嘱咐着。
“好。”他轻笑一声后,向夜色中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我才转身欲向院内。
“华容县主请留步。”
一道轻微的声音乍响在沉静的夜里。
“谁?”
我惊疑的转头望去,却见漆黑的围墙边,渐渐显露出一个身影,范雎。
“华容县主真健忘,竟这么快就不识范某了。”他隐匿在黑夜里,低声说道。
“范大人何事?”我皱眉,既不愿同他撕破脸皮,也不愿同他交浅言深。
“明日辰时一刻,望县主至后山观月台一叙。”范雎似笑非笑,谈话间语气势在必行。
“不必了,我不会去的。”我冷着脸拒绝道。
“县主会去的,否则下一次坠马的,便不止是周左更了。”他竟明目张胆的承认了!
“你简直卑鄙!”怒火直冲大脑,我厉声斥道:“你这样的人,竟也配立于庙堂之上?”
“清君侧、诛佞臣,只要大王认同范某,在下又有何惧?”
“佞臣?呵…”我冷笑着,一股凉意攀袭,他竟成了他们眼中的奸佞。
“用之如珍宝,弃之如敝履。范大人,难道你就不奸佞吗?”我声声责问着他。
“县主,朝堂庙宇之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他转身渐渐远去:“还请您只身赴约。”
夜风打着圈儿吹乱了我的发丝,我怔愣在原地,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回到屋中洗漱完后,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我不断地安慰着自己,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诀别吧,他已经默认了魏冉的请婚,只要我和他的舅父成了亲,他就再也不能对我做什么了。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会是这样的。
翌日清晨起身后,魏冉早已不在院中,我带着云月和周重,以观赏日出的由头去了后山,又以人有三急的借口甩掉他们,来到了观月台。
观月台位于后山密林之巅,我循着石阶而上,看见了等候在殿外的范雎。
“县主请。”他浅笑着,为我打开了殿前的大门。
我不欲作答,稳了稳气息,向着殿内走去。
“吱啦。”范雎在殿外关上了门。
刚从白昼进入昏暗,视线格外模糊,我捂住双眼调节了一瞬,再度睁开,殿内却并没有阿稷的身影。
“舅母万安。”
突然间,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在我身后响起!惊得我转身大步往后退去,却不慎踩在了堂前的阶梯上,脚下一绊便要栽倒。
阿稷见状飞快地擒住我的手腕,将我拉拢至他胸膛前。
“舅母小心。”他勾唇定定地看着我,俯身至我耳畔厮磨着:“若是摔到了哪里,孤可如何同舅父交差啊。”
“多谢大王相救。”我用力抽出被捏住的手腕,与他拉开了距离:“我与我夫,感恩戴德。”
“夫?”他的面色骤然冷寂下来:“媛儿,你适应的可真快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向我靠近,眸中的怒火隐隐燃起,眼角眉梢又爬上了癫狂的神色。
“大王!”我大声喊叫着,随即仓皇地跪倒在地:“臣妇感念大王赐婚之恩德,来日亲首相聚时,定会克己复礼、循规蹈矩。”
“克己复礼?循规蹈矩?媛儿,你这是在提醒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是吗?”阿稷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弯腰蹲至我身前,伸手扼住了我的下颌,逼的我不得不与他对视。
“倘若我非要离经叛道、恣意妄为呢?”
他眼底的愤恨,像暴雨倾盆的前兆,像汹涌澎湃的海啸,像熊熊燃烧的烈火,像山崩地裂一般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会成为、我的灾难。
我从前生命里唯一的光亮,竟变成了我来日巨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