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秦三,宛若中了魔怔一般,痴痴站在黄土路旁,俯首看字,纵然一字不识,亦如痴如醉。
此时已日上三竿,初春的阳光虽不甚燥热,却也有些火气。
远处几匹快马,扬鞭而来,激起路边灰尘,黄土灰尘絮絮下坠。秦三皱着眉,看着远去的陇右良马,沉默不语,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波快马的,或许朝堂之上,会有些许大事发生,他虽已不在朝堂,奈何长安城乃天子脚下,京兆府辖。朝堂议会之声,市井之间,亦多有流言,而他虽不刻意收集,然周围多次言论,无心之下,亦多有所闻,尤其是这个时节,事关储位,他自然也会多加留意一二。
不过,当下是地上字迹为先,灰尘絮絮下落,用不了多少时刻,这里又会变成一边寻常黄土地,而这地上的字迹,自己恐怕再难相见了。想及此,他找了一截断木,用刀略作修正,凝神观看片刻,就想把这些字迹复刻下来,也好回去细细体会字里行间之韵味,字后具体涵义,暂且不说,单单是这字迹,也够自己琢磨很久了,尤其是那公子似是信手拈来,随手涂画之下,已有如此功力,想来定是书法大家之后,就是不知是哪位大家府中公子。
秦三埋头雕刻,细细构思字面在木材上的布局,毕竟地上的字迹潦草不说,还布局随意。这也亏得是他秦三,虽识字不多,但眼力奇高,尤其是早些年,承蒙虞公厚爱,得虞公真迹两幅,每每观之,颇多受益。
“小三?”
秦三怔了下,回头见一老者,待看清此人面貌,急忙行大礼。
“褚公,安好。”
“你在看什么?”这老者身后跟着一个牵马的男童,于秦三似乎相熟,信步走来,脸上含笑,神态可掬。
秦三恭敬的引褚公观看地上字迹,褚公上前,只一眼,便脸现惊诧之色,忙问:“此是何人所书?”。他与秦三相熟,知他虽好此道,只是天赋不在此,雕花还行,写字这种东西,自然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学会的。何况,还是这种一看便知是出自时常专研字体的高人之手。秦三连忙解释一番后,褚公回头看来来路,那是他刚刚过来的方向,他起初是在脑海中过滤了几个名字,忽又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小三刚刚既已说了,是个带着青衣婢女,不及弱冠的少年郎。
只是,未及弱冠?怎有可能?这字体应该是商周时代的金石文一类,这种字体他也只是偶有见闻,不曾研究。
这些金石文之类暂且不说,单是其中几个楷字,如女之类的,他是认识的,这楷字与如今流行的唐楷而言,少了一些严肃端正和正平俊朗,但字体当中绰约,却有着跟自己字当中一样的韵味,走的是行瘦实腴的路子,而且,地上字迹一看便是用枯枝之类的,随手为之,少一些端正,自然是最合情合理不过,虽然几个楷字字型一般,只在中品,然思虑只是那人随手而为,故此,作字之人,应属上品。
不过,真正令他吃惊之处,还在楷字旁边那几个类似金石文的文字。褚公观看的那几个字,正是李帅用甲骨文和小篆分别写的两个女字。
其实,李帅自己也是清楚的,他的楷书,只是一般,中上勉强。但是,他的狂草和甲骨文,那可是写的极有功力的,一来是爱好,二来就是职业缘故了,每天都离不开写写画画的,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些许功力,要不然,也不会被那个女博士用甲骨文来勾引他了。
当然,若不是女博士一再用甲骨文之类的古文字来勾引他,他自己当然没有那么高的文字造诣了。
而对褚公而言,小篆还好,至今几百年时间不过。小篆又是第一次国家政治力量参与文字的演变,作为当朝谏议大夫、秉承以史为鉴的政治方针,加上自身又是书法大家。所以,他对小篆也是认识一些,谈不上熟悉,略懂一二。
褚公已经放下身架,如寻常街头巷尾的老汉一般,蹲在地旁,仔细端量,手指凌空,顺着那笔记,写写画画。
甲骨文的女子,宛如一个人形跪地,象形味更足,符号化更少,他按着那个姿势摆了下,想着身旁的女人,想了片刻,估摸着,的确是这样不假。
之后,又看其他字体,而这些字体中,最瞩目的,便是李帅用简体狂草写下的那首山居秋暝。那是草书当中今草的写法,字体狂放中带着优美。褚公毕竟是大家,眼界高出秦三许多,看着那风格诡异的字,频频点头,表示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