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父亲对您有所期待,池玉从一开始,便没了期待。自然不会觉得生气。”立于廊下的三姑娘想:气吗?不气的,只是再一次认识到自己是孤身一人。
老道人抬手:“回来,我给你算一卦。”
“池玉不信这些。”
三姑娘抬步要离开,老道人的一句话,将她钉在原地。“你想对付楚王?”
月光下,一身素色的三姑娘,头上仅有一根白玉簪。满头墨发,柔顺地垂着。整个人都泛着光。说出的话,却半点不柔顺。
“我要他死。”
乌云早就散去,此刻银河璀璨。
“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夏夜里,风声四起。不远处的瘦竹沙沙作响,影子婆娑。她站在月光的阴影下,亭亭玉立。
说出的,却是足以夷三族的话,“恨不能食其血肉,吮其骨髓。”
楚王。
当今圣上的幼弟,自小娇宠,养出了个喜新厌旧,喜怒难辨的性子。而老道人口中的来不及,没赶上,便与楚王有关。
几个月前楚王赵辛看上三姑娘,被三姑娘的父亲池千秦(秦千池)拒绝。之后赵辛以池千秦制作,用以进贡的首饰出差错为由胁迫。
可能养出三姑娘这样的女儿,池千秦又怎么会是甘当被要挟的无能之辈?而寻常人的抵抗,便是拼了这条命。
于是临了,三姑娘一家三口,便只剩她一人。
从京城槐花巷子,到郑县井水巷。三姑娘的仇怨,长成了参天大树。
而老道人,虽算出玄机,紧赶慢赶到京城,槐花巷的那处宅子,已经人去楼空。他只能循着蛛丝马迹,来到郑县。刚到便遇见好友相知的儿子张善行,想起往事。
正巧又在酒肆里遇到三姑娘,当即想要撮合一桩婚事。可如今看着情形,老道人不由在心中叹息。
“这些话,不可对外人言。”
“不碍事,池玉如今便是全家。”
老道人无言,这个孙女倒是比自家儿子,还要执拗许多。明明才不过及笄的年纪,就已经是个老古板。
“放下又何尝不是一种活法?”
说得轻巧,“一把火,在这里,烧着。”三姑娘指着自己心口,“不是我亡,便是楚王死。”
这话没法子接,老道人很想说自家儿子的死,主要是过于死板。那楚王虽然不济了些,大不了举家搬迁,何至于寻死?
可他不敢这样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通透的。
“过来,我给你算一卦。”
“池玉不信命。”
“信不信,命就在那里。”
祖孙两人对峙,谁也不肯放松。终究,老道人被三姑娘那双黑沉眼睛看得心里发憷。他就不明白了,三丫头怎么就长得和自己儿子那样像。黑珠子般的眼,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罢了。东西已经给你,我来是拿你爹和你娘的骨灰。”
“槐花巷里不是有?”三姑娘梗脖子,竟是有几分赌气意味。
“屁!我去晚了半天,雨都给冲没了。还没见过烧房子取骨灰的!”
老道人一口气说完,才发现自己又犯了忌讳。“福生无量天尊。口误,口误。”
“你可知道我如何来的?京城到凉县,如何来的?”
三姑娘依旧站在廊下,光影绰绰,有几分瘆人,老道人心中更多的是疼惜。她喃喃自语,用一种说梦话的语调,低声道:
“夏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