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数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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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阴沉沉的乌云罩顶,雨水即将滂沱落下。
道路两旁,行人渐渐稀少。只剩下一辆马车疾奔。马是老马,皮毛黯淡。与赶车人那青筋裸露,皮肤皴裂的手,格外相称。
老马,枯朽年迈的赶车人。
在夏日即将落雨的沉闷中,咯噔咯噔,吱呀吱呀,顺着官道前行。
自北向南,这辆马车已经走了有些时日。
侍女红豆掀开车帘往外看,第一滴落下的雨水,落在鼻尖,沁凉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放下帘子,她缩缩脖子,望向车内坐着的少女。
那少女不过二七年纪,正应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此刻看着,偏偏如一汪死水,不起半点波澜。倒是年纪大一些的红豆,看起来活泼许多。
红豆看着坐在阴影里,面上瞧不出喜怒的自家小姐。不由开口:“三姑娘咱们快到了吧?”
“京城到郑县,两旬的路程,咱们走了二十天,今日,应该就到了。”
不知怎地,三姑娘说出这样一长串话,让人难受得紧。
似乎这样如水般的姑娘,坐在那里,用那双莹莹的眼睛,只看着你,一切尽在不言中。世人便能知晓其中含义。让她多说几句,就是罪过。
显然,红豆不是个能察言观色的机灵孩子。
她晃晃脑袋,不长记性地再次掀开车帘。这一次,外面雨点密集,风一吹,斜斜入内,不光是自己,就连三姑娘脸上也被溅了雨水。
沁凉的水,让少女一时愣怔。记忆中,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被家人护在羽翼下的她,鲜少直面风雨。
这时候心中竟难得生出几分豪情来,可更多的还是压在心底的沉闷。外面风急雨骤,都无法驱散洗刷干净的心头阴霾。
她想,从今日开始,大概就要一个人了。旋即又回过神来,不应该从今日算起的。分明是往前数十九天,她已经是一个人。从此,再无人怙恃。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帝王之怒,皇权贵胄之怒。是他们这种人,无法承担的。
她微微仰头,在看不见的阴影里,滚烫泪珠将冷冷雨水倾覆,纠缠着滚落,到了脖颈处,坠入看不见的深渊。风雨愈来愈急,她攥紧袖中手,握着一把造型古怪的刀。
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一根头部插入寸长尖锐物,尾部包了铁的木棍。
棍子不到半尺长度,拇指粗细,紧紧握在手中,本应找不到着力点。在她手里,却像是在抓救命稻草,用力到指尖泛白。
“两位,雨水大了,不好行路,要停一停。”
车辕处传来粗粝声音,是赶车人。这是一位老者,背脊佝偻,和那匹老马一样,都是半边身子入土的存在。
三姑娘张了张嘴,喉头有些酸胀。竟是一旦开口,泪水就要喷涌而出的样子。抬袖微微掩面,她听到红豆清脆的声音。
“现在什么时辰?家里人还等着我家小姐呢。家书已到,总不能晚一日,让长辈挂念。说好的路上不耽搁,尽快行路。
这路上又没其他车马,有什么好停的?下车淋雨?”
脆生生的连珠炮,与外面的雨水一起落下。像极了从高处坠落到金盘的珠子,珍珠与玉石玛瑙一起,层次错落。吵闹的同时,又让人难免觉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