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发现让我激动不已:这意味着我的族人在寒冬到来前有机会囤积足够的物资。但让我苦恼的是,这种交易只限于与汉地有往来的契丹人,我们要想交易就必须与汉人直接接触。
但是,两年前被汉人士兵屠杀的记忆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我的奶妈倒下的尸体仿佛就出现在我眼前。我承认,我难以无视这段仇恨、更害怕我的族人亦无法放下。
但眼看白昼的时间越来越短、寒冬将至,如果我再找不到其他谋生的方法,可能我和我的族人就都要饿死在荒野了。于是我终于下定决心,让我那精通语言的粟特副官代我写了一封信偷偷送至城墙。
不久,我就收到了回信。我急切地拆开上面的封泥,用我曾在宫廷中习得的一点汉文知识阅读信上写得极工整的汉字:
“致回鹘述律部大人:贵国乃我朝挚友,而今国运曲折,实令人唏嘘。故闻贵国子民多往西去,没想在此获贵部消息,实不胜欣慰。贵部欲于边关通商,亦非不可。只是本州粮草亦有限度,反复斟量,惟易得貂皮百匹,契丹所献已为足够。承蒙贵部盛意,愚甚歉。卢龙马步都知兵马使张允伸。”
粟特副官察觉到我的失望之色,安慰我道:“通商之于汉人本来就如牧草之于苍狼,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您无需执念于此。”
“我明白,盘陀多摩,我明白。”
我随便应付道他,但心中仍不愿放弃。我用手指抵住太阳穴,头脑飞快地运作。
既然苍狼不需要牧草,那它需要什么。
它需要食物、需要羊群。
可汉人毕竟不是狼,他们的食物都来源于土地,那他们还需要什么。
土地,对,他们需要土地。
我们不能给他们土地,我们难道真的没有与他们交换的筹码了吗?
再好好想想,阿伊娜。要获得更多的土地,他们必须面对四周的敌人,去保护去争夺土地。
可什么能会成为他们与其他敌人抗争的障碍?
我抬头望向帐外,此时我的马群正踱步在外面悠闲地吃草。
对啊,马匹!
我猛地站起身,把我的副官吓了一跳。我对他说:“你替我再写一封信,说自从吐蕃阻断了西方的通道,那里的良马便再也无法送入中原,更遑论流至幽州。而我的族人所喂养的都是血统最纯正的西域良马,仅是身形就高出契丹马半头。我相信他愿意割舍出更大的利益来换取我们的马匹,因为这给他带来的远超过他付出的。”
盘陀多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忙提笔开始草拟新的书信。没过一会,新的书信就已草拟完毕。
他正收拾东西准备再次出发,我犹豫片刻,让他稍等一会。我走出大帐、将自己马群中毛色最洁白光亮的一匹迁到他面前。
“盘陀多摩,你带上我的卡克丝,将她送到城墙那边。”
我的马儿仿佛知晓了她的命运,轻声嘶鸣着表达着她的不满。我抱住她的头,用嘴亲吻她低垂的左目:“请原谅我,我亲爱的卡克思,我别无选择,我相信你会在汉人那里得到很好的待遇。”
她只是从鼻孔中呼出阵气,晃了晃脑袋,不再理会我。
我抱歉地看向她,后退了两步,好让我的粟特副官将她迁走。
盘陀多摩神情复杂地看着我,对我道:“大家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的。”这么说着,他翻身上了他的坐骑,牵住卡克丝笼头上的缰绳,向大帐南部走去。
我一直目送他们,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我的视野。
我感到很难过,因为我的马对我来说就如亲人一样,他们陪着我长大,而我也看着他们成长。放弃他们中任何的一个都会让我陷入对过去记忆的怀恋与失落中,但在这样关键的情况下,我不可能去夺取族人的马送给汉人,我只能将她牺牲。
也正是我的这一决定,将我与那个名叫张允伸的人的命运牵扯起来,此后我的人生都难逃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