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箭,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刘娥出嫁的日子。
那柳氏苛待刘娥,阖府上下人尽皆知,偏她又喜欢做出贤德的模样。如今刘娥出嫁在即,她便每日里派了年长的教引娘子过来,教刘娥为妻之道,又三不五时叫些裁缝绣娘过来为刘娥量体裁衣、商量花样子。一时之间人皆称颂柳氏贤德,对寄居舅家的孤女尽心尽力,宽厚非常。
这些话传到刘娥耳中时,她正在庞老夫人房中探视,闻言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贤德、宽厚,柳氏也配?
那庞老夫人昏病日久,见了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也不认识。无论刘娥如何倾诉,她总是一副痴呆呆的样子,嘴里不住叫着‘明心、明心’。刘娥听罢,心中更是痛苦不堪,庞明心正是她母亲当日的闺名。
她跪在地上,把脸贴在外祖母腿上,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昏病的庞老夫人似乎是察觉到了腿上的湿意,她低下头摸着刘娥的脸,口中碎碎的念着:“明心别哭,明心别哭,娘在,娘在。”
刘娥抹了抹眼泪,抬头望着庞老夫人,强作欢笑道:“娘,明心要出嫁了,特意来向您辞行。”一旁侍立的大丫鬟锦星闻言,眼眶瞬间红了,背过身哭了起来。
庞老夫人像是突然就好了一样,她低头慈爱的抚摸着刘娥的脸,她说:“明心,喜欢娘给你选的婚事吗?娘听说那位刘衙内生的姿容不俗,相貌伟异,是个胸有大志的,你嫁给他,娘才放心。”
刘娥强笑着点了点头:“满意,娘选的婚事,明心当然满意。”
庞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抱进自己怀里。刘娥靠在庞老夫人怀中,只觉得心中有着无尽的委屈,却又碍着庞老夫人神智不明,不敢放声大恸,只能默默饮泣。
辞别了庞老夫人,锦星送刘娥到了外间的花厅处,还要再送,刘娥忙止住了她。
“锦星姐姐,你快回去吧,外祖母那里离不得人。”
“是。”锦星握着刘娥的手,含泪点点头:“小娘子保重,以后多回来走动走动,老夫人最近总是念叨先大娘子的名字,见到你或许安慰些。”
刘娥苦笑道:“你我都知道,我这一走,只怕是再难进庞府的门了。”
话音一落,二人都沉默了。
半晌刘娥方强笑道:“姐姐快回去吧,别让外祖母要人时找不到。我先走了,以后,外祖母就拜托给你了。”
锦星裣衽向她行了一个大礼:“是,小人明白,小娘子从此保重。”
刘娥点了点头,与她作别。
告辞了锦星,刘娥最后看了一眼庞老夫人的居室,低着头匆匆离开。
第二天早上不过四更光景,刘娥就被柳氏派来的几个仆妇晃醒。那些仆妇拿了一张铜鉴过来,将她胡乱打扮一番,又给她头上簪了朵红艳艳的牡丹花,这就算是一个新娘子了。
刘娥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正是稚嫩的年纪,却被恶意嵌上了一朵俗之又俗的牡丹花,在廉价胭脂的衬托下益发显得粗鄙不堪。唯有那双眼睛,却是亮晶晶嫩生生的,如同山间的小鹿。
那柳氏道刘娥乃是孤女,婚事不宜大费周章,故而连嫁衣也只给了她一件灰色的麻衣。灰色的麻衣配上大红的牡丹花,更是衬得她如同小丑一般。
那些仆妇将刘娥胡乱打扮完毕,又扯了个红盖头给她盖在头上,这才搀扶着她从偏门离开了庞府。
府门外,刘娥隔着盖头望着庞府高大的院墙,心中想的却是:今日我终于走出了这道墙,我刘娥在此发誓,他日待我重回蜀中之时,必将踏平庞府,取回爹娘遗物,叫那柳氏在我娘坟头磕头认错,所有欺我辱我之人,他日我必不放过,定要你们双倍奉还。
随龚美同来接亲的媒人并那些抬嫁妆的,早已等的不耐烦了,眼见刘娥出了门,由不得她再做停留,忙一把将她扯上小轿,便吹吹打打的走了。
龚美原在益州城中有自己的银匠铺子,但他的家却在益州城东门外三里的杨竹村,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走了整整两个时辰方才走到。
杨竹村因盛产杨树与翠竹而得名,一路走来家家户户门口皆种杨树,村口处更有一大片竹林。刘娥坐在轿子上,掀起盖头,偷眼向外瞄着,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庞府以外的世界是怎样的光景,满心里都是好奇。
那媒婆见刘娥如此,心里说了声不检点,走过来愤愤得说:“娘子快别看了,叫人看见不成体统。”
刘娥无意与她结怨,左不过日后这些东西有的是时候看。她依言坐好,望着盖头上一只五彩的凤鸟出了神。
龚美家在村子西头的一处涝池旁,门扣栽着一棵高大的杨树,如今张灯结彩,倒也有几分气派。
眼见到了家门口,龚美忙下了马,在一众乡邻的吆喝声中,踹开轿门,将刘娥迎下轿子。刘娥跟在龚美身后,跨过火盆,拜过天地,入了洞房。
龚美之前已有过三任妻子,刘娥又无娘家在,所以这一次婚事并没有什么客人。前来吃喜酒的,除了一众乡邻,就是龚美的几个狐朋狗友,他们有的是贪图这一顿便宜酒食,有的是听说龚美娶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特意来一睹新娘子芳容。
刘娥在房内听到院中那些男人污浊的言辞,心中冷笑,她一把扯掉盖头,对着房中那面破旧的铜镜拆开头发,细细的卸了妆。
镜中的少女不过豆蔻年华,眉目清秀,聪慧果决。刘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在心里小声说:刘娥,从今天开始,你终于可以做回你自己了。
宾客们并那些前来帮忙的人,到了晚间方才散去,那龚美被灌了不少酒,晃晃悠悠的推开了房门,口中叫嚷着:“嗯,良人,我、我回来了,让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