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刘娥早早起床,便只听见院中传来朗朗读书声,原来庞修竹早已起了,此刻正在院中的石桌上习字,而执墨则站在他身旁摇头晃脑的读书。
执墨一见刘娥醒了,忙放下书本,跑进厨房端出来两碗菜粥:“小娘子尝尝我的手艺。”
刘娥走上前来就着他的手闻了闻,口中赞道:“真是不错,待我洗完脸再来品尝。”
执墨闻言把粥放在石桌上,兴高采烈的又进了厨房。
庞修竹吹了吹纸上一点浓稠的墨迹,含笑道:“这孩子今日一早便去买了菜品谷子回来,非要让我们也尝尝他的手艺。也罢,日后若是做得好了,也能省却你的麻烦。”
刘娥上前,见庞修竹写的是一句唐人的古诗“余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刘娥看罢,笑道:“表兄的字虽好,摩诘的诗自然更是一绝,只是却不甚应景啊。”
庞修竹摇头道:“我只求书意,不图应景便罢了。”
谈笑间,刘娥自汲了水洗漱完毕。此时执墨已自将一应饭食端出,庞修竹方收了笔墨,三人坐在石桌前亲亲热热的吃罢饭,庞修竹自在家中温书,刘娥则带着执墨进了内城。
此时不过日出时分,汴京城内已极为热闹,汴河两岸到处都是高声吆喝着卖热汤的小贩,间或有几个在喊着早食的面饼,码头上几个脚夫抬着一麻袋的物资艰难走向街道一侧。
二人此行原是为了寻找适宜卖艺的早间茶楼,怎料这城中的茶楼竟是多有人占的,便是那没人占的,见了刘娥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并执墨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也多不愿留下他们。
二人自早起时分一直问到日上三竿始终没有结果,执墨急得快要哭了,声声叫着让刘娥偷偷把自己卖了,好让庞修竹有盘缠回乡,再取些钱过来。刘娥含笑望着他:“不必,既然进不了茶楼,就先去街市吧。执墨,看到那个货郎了没有,你去找到买一个铁锣回来。”
执墨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上了年纪的货郎正挑着一担子杂货沿街叫卖。执墨忙上前去找那货郎买了个铁锣,回到刘娥身边。
刘娥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提着铁锣的小小少年,弯腰自路边折了朵嫩黄的菊花簪在执墨鬓间,方道:“走吧,去昨日那段街市。”
执墨摸了摸鬓间的花朵,跟在刘娥身后一蹦一跳的走了。
此时还不到正午,街市上的人远不及昨日的多,刘娥找了块宽敞人少的地方,拿去鼗鼓摇了摇,对执墨说:“敲吧!”
执墨疑惑的望着她:“小人喊些什么?”
刘娥含笑道:“你就说‘各位走过路过的父老乡亲郎君娘子阿翁大妈妈们看上一看哦,我们这里有俏生生的蜀地小娘子还有好听的蜀地小调哦。’”
执墨闻言,照着刘娥的吩咐,敲了一下铁锣,高声喊道:“各位走过路过的父老乡亲郎君娘子阿翁大妈妈们看上一看哦,我们这里有俏生生的蜀地小娘子还有好听的蜀地小调哦。”他本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正是软糯可爱的年纪,头上又簪了朵嫩黄的菊花,益发显得灵动可爱,带点蜀地方言的官话亦是别具风情。街上的行人听到他的吆喝大都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望过来,刘娥忙趁此机会摇起鼗鼓唱了一支蜀地民歌。
刘娥昨日里即兴演唱的那段歌谣尚且赢得无数人喜爱,如今精心准备过,又有执墨在一旁打锣吆喝,围观的人自然更多了。更有一些人听说昨日那位小娘子又来了,纷纷跑过来,围在一旁。
刘娥见到人多,心中自然欢喜,忙将往日歌舞坊的师父教她的技艺拿出十二分来吟唱。她容貌秀美,歌喉灵动婉转唱功极佳,一曲终了众人自然纷纷鼓掌喝彩。执墨则趁机学着那日见到的杂耍班子一样,把铁锣翻过来,对着人群点头哈腰道:“各位父老乡亲郎君娘子阿翁大妈妈们,有钱的捧个钱场,赏我们手艺人一口饭吃罢。”
众人听罢,也有扭头就走的,也有摸出一两枚铜钱扔进铁锣里的,更有握着一把钱一点点流进铁锣里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但凡有给钱打赏者,刘娥皆跟去微微一礼,她是蜀国女儿,自幼又被当做歌女舞姬教养,若刻意为之,则行动之间自会有一股风流的姿态。此间街市多贫下之人,哪里见过这个派头,不由得都有些呆了。
打赏过后,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唯有少数几个簪花着锦的青年仍站在原地,口中吆喝着再来一曲。
刘娥见那几人迟迟不肯离去,遂行至他们面前,敛衽拜倒,说道:“诸位郎君有礼,奴还有事,此刻怕是不能唱了,若诸位觉得奴的歌声尚能入耳,不妨晚间再来?”
其中一个头戴大红菊花的青年一听,面上便沾了几分怒色,恶言道:“小娘子这话说得轻巧,才唱了一首歌就想拿走那么多钱,未免太便宜了吧?”
刘娥微微一笑道:“得诸位赏识,实乃奴之幸事,怎奈奴家兄长这几日正在家中苦读,他读书日久不知休息,奴放心不下,须得回去看一看方才放心。几位若真爱奴之歌声,不妨在此稍待片刻,奴去去就来。还望几位大人大量,海涵则个。”
那簪着大红菊花的男子面上仍有几分愠色,待要说些什么,身侧的一名紫衣白菊男子一把止住,悄声道:“侯兄不可无理,别忘了如今的开封府尹可是魏王殿下,魏王与卢相交好,屡屡打压赵公。侯兄出自赵公门下,如今更当谨言慎行才是,切不可在闹市与一卑贱歌女冲突。何况此女……”
原来这几位青年俱是前任宰相,如今的太子少保赵普的门下。那位戴着大红菊花的,更是赵普的亲外甥前工部侍郎侯仁宝之子侯延龄,而那位紫衣白菊的男子则是当今国子监祭酒刘玉之子刘长奇。而刘长奇口中的卢相则正是当朝宰相卢多逊,当年卢多逊为打压赵普势力,将时任太常博士的侯仁宝贬至岭南邕州做了知州,最终害得侯仁宝客死他乡。也是因此,这位侯延龄侯衙内才到了汴京,投奔舅父赵普。
侯延龄听闻刘长奇提到卢多逊,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遂弯腰弓手道:“小娘子言之有理,是某冒犯了,万望娘子勿怪。”
刘娥见他前后态度相差极大,不由得心中暗暗称奇,忙又冲众人施了一礼,才带着执墨匆匆离开。
刘娥又去街市上买了些大米并一点时蔬,方才回到家中。时京中百姓依旧每日二餐,然蜀中诸人得益于昔日后蜀孟府郎君孟昶数十年的治理,如今仍多三餐。
庞修竹正在院中苦读,见刘娥带着菜蔬回到家中,放下书本,长叹一声道:“轩仪,日后这一日三餐的旧习便免了吧。”
刘娥不赞同道:“为何要免?表兄读书费神,自然应该多吃一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