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明文在街上碰到张振汉。
张振汉刚刚从筑路工段回来。他显得很是疲惫,也消瘦了一些。不意在街上见到明文,又见明文眉头不展,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又是几天的白忙乎。说起去筑路工段的经过,张老汉又是一顿唉声叹气。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却像压城的黑云中突然透出股亮光,让明文看到了一丝希望。
张振汉说:“就在我要离开之际,屋子里出来个老者,把我叫住了。那老者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说话甚是和蔼。他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年轻人,一个手里捧着茶杯,一个抱着卷图纸。听说我在为斛家做事,那老者就向我打听你,说你们在泥潭村曾有过一面之缘,还说,他此番因公事,在绵上县待一段时间,得空要来府上拜访少东家,要你请陪着前往明月堡一趟呢。”
这位长者,不就是前年腊月在泥潭村饭馆偶遇的那位吗?记得当时,他兴致勃勃地说斛家故事,吟哦斛氏先祖的敕勒歌,他还曾经提起过南同蒲要筑路的事,莫非……他急切地问张振汉:
“他,还说什么了?”
张振汉说:“他没有说别的。不过,我看他那架势,又听人家叫他什么巡视员,咱也不知道这巡视员是啥官,好歹是个官,应该是说了话能顶事的。少东家既然跟他有缘,咱们不要等他来,直接找他求情去。县官不如现管。保不准这回,咱真正遇到救星了呢。”
印象中,那位长者不止是博学鸿儒,也是位品正德高的君子。可仅凭一面之缘,为一顿饭的人情,就会帮自己这么大的忙吗?况且,现在当官的,有几个不吃荤的?周县长也不是不吃荤,不吃荤他也当不上县长。明文一边听张振汉说,一边心里踌躇。这件事,摆在明处办不成,恐怕还得私下说。既然私下说,就不能去筑路工段,最好把他约出来,或者在酒桌上,或者去明月堡。反正该进的庙也进过了,该拜的佛也拜过了,不差这一回。
“这个袁巡视员……”
回到盛记,明文写了个拜帖,让张振汉亲自送去。黄昏时候,张振汉带回话来,说,袁巡视员爽快接受了邀请,他恰好明天进城办事,一定来盛记相见。明文闻言大喜,当即叫张振汉去聚仙楼订了雅间,并让知会牛四届时陪同。明文又想,这位袁巡视乃是个高人,若有赵先生作陪,他们二人必能聊得来,岂不是锦上添花?于是,吃过饭,明文拿了两瓶鹿茸酒,去找赵先生。
赵先生屋里多了面穿衣镜。镜子挂在对面的墙上。他和明文就站在镜子前说话。想起盛记重开典礼时,大庭广众之下,镜子前赵先生的那三问,明文羞于启齿,自始至终都没有挑明,他只说是明义从天津寄来鹿茸酒,特意给先生品鉴。他没有说谎。鹿茸酒确是明义寄回来的,且明义信中,也确说过请哥哥代转先生并问候的话。
这个袁巡视肯帮忙就好了!
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来。明文想,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这么大的人情,任谁也得掂量掂量。按照以往与官员处交的心得,最直截了当的,自然是给钱。不是说有钱使得鬼推磨吗?不是说无利不起早吗?有了这敲门砖,或许他即便为难些,就会允诺下来呢。
也许是泥潭村那次见面的印象太好了,明文觉得这样做,简直是对这好印象的亵渎,是对这位长者的玷污。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猥琐了?犹豫再三,明文面前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了,于是又想,官场亦是江湖,这位袁巡视久在官场,或许也像岳父郭承琪那样,儒雅随和、正直之外,有着不肯轻易示人的另一面。如此,则在商言商,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