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回
雨骤风狂 行路难彭婕失踪
刀光血影 赴死易七君蒙难
外界对彭婕和白森关系的问题越传越大。有人甚至说彭婕出生还不到两个月的裘实是白森和彭婕的孩子,也有的说,裘兴隆所以能容忍彭婕和白森的关系,是因为裘兴隆那玩意不顶用了,是裘兴隆哀求白森给他留下这个小儿子的……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在一个雨骤风狂的下午,人民医院的领导找彭婕,希望她能老老实实的交代跟白森之间的问题。
最后,那位领导语重心长的说:“彭婕呀,你还这么年轻,何苦跟一个赶上你爸爸年龄的Y派弄得不清不楚呢。对于白森这样的人,人家是躲还唯恐不远,你怎么还总是没黑夜没白天的往顾家大院跑哇!听说因为这连白森的二女儿白雪莲都与家庭断绝关系了。白森那个家庭有多可怕呀,他那大女儿白雪吟是现行反革命分子,已经判死刑上报到省了。你彭婕稍有一点政治头脑、阶级观点,也不会跟白森这种人接触吧!”
彭婕已经知道高阳、吕向阳、杜施正、杨忠、方玉晴、白雪吟、李莉七个人被判死刑并报到省里,批回来就要被执行了。彭婕想到,如果批回来,这些人在瞬间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她感到心灰意冷,出了人民医院的大门,她站在风雨中。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到顾家大院白森家……她心里牵挂着即将赴死的那七个人啊!七条人命啊,特别是白雪吟和李莉,她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倒在血泊中,那还不如自己先死掉算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雨下一夜都没有停。早晨起来,裘兴隆洗完脸忙着准备早饭,他知道,彭婕早晨六点钟前一定会回来的,也是为了躲开说闲话人的眼睛。可是,直等到七点钟了,彭婕还是没有回家。裘实醒了,裘兴隆给裘实热了乳粉。第一节裘兴隆还有课,他急得团团转。
裘五妹来了,这可救了裘兴隆。他手里拿着奶瓶子,对裘五妹说:“姐姐,你快帮我照看一下裘实吧,我第一节还有课,上完课我就回来。”
裘五妹瞥一眼弟弟裘兴隆说:“我听说学校也没几个学生上课,早一会儿晚一会儿,能怎么的?你何必这么认真呢?”
裘兴隆笑了笑,没有言声,挎起装着教案本的黄布军用包走出家门。
裘五妹先给裘实擦洗了身上,然后换上干净柔软的尿布。她用手背试了一下奶嘴,感到温度尚可以,才喂小裘实吃早饭。裘实吃饱后玩了一会儿就睡觉了。裘五妹又把裘兴隆家里里外外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才坐下来休息。
她叹着气,自言自语的说:“唉,彭婕呀,这个人哪都好,怎么就好这一口呢?也不看看年龄,那白森赶上她爹了。兴隆也是,非但不管管媳妇,反而还宠着她。外边儿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唉,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呀!”
直到晚上下班,裘兴隆回到家里,依然不见彭婕,他急得搓手跺足。
裘五妹心里也很着急,怕是彭婕寻了短见。此刻,她想到的却是彭婕日常种种的好处,后悔没有早些时候跟彭婕推心置腹的好好谈一谈,或许也就避免了这起事发生了。
裘五妹见裘兴隆急得团团转,为弟弟裘兴隆出着主意说:“兴隆,裘实我先抱回家去吧,你一个人又上班又照顾孩子,哪行啊!一会儿你到白森家去看看,会不会在白森那里呀?白森是不是知道彭婕的去向啊?”
裘兴隆摇着头说:“中午我找过白森老师,他也不知道彭婕到哪去了!到医院问过,彭婕也没有请假。医院领导说头一天下班前找彭婕谈过话,彭婕表现也没有什么异常。”
“这么说,彭婕是昨天下午下班后走的,还下着大雨呀,她能到哪去呢?”裘五妹有些担心“那医院领导跟彭婕谈什么了,彭婕出走一定跟这谈话有关系!”
“也没谈什么过分的话,只是告诫彭婕不要跟白森来往,有些传言,影响很不好这类的话。这些望风扑影的话也不是传一天两天了,彭婕不会因为这个想不开的。”裘兴隆在屋子地来回走着。
“一个女人,这可是脸面上的事呀,领导又找她谈了,这层窗户纸一捅破,她能没有压力吗?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呀?唉,也怪我,这彭婕也没有什亲人了,我这当姐姐的早点跟她正面好好谈谈,也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裘五妹责怪着自己,她抱起裘实,“我先回去了,一会儿你也过来吧,跟孟克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办哪,也不能这么傻等着哇!”
裘五妹走后,裘兴隆又把家里所有的地方都翻查一遍,希望能看到彭婕留下的字条或者出走的蛛丝马迹。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
裘兴隆坐在卧室的床上,苦思苦想着。忽然,他听到大门响,他一下像被弹簧弹起来一样跑出屋门,见是孟克来了,他两腿一下又像被磁石吸住了似的,站在那里动不得了,两眼渴望的看着孟克,希望他能带来好消息。
孟克见裘兴隆痴痴呆呆的样子,心里很难受。他安慰裘兴隆说:“舅舅,放宽心吧,我舅妈是不会出事的。”
两个人进了裘兴隆家的小客厅。
孟克说:“舅舅,舅妈的事你不必担心,她一定有什么不便跟我们讲的事要处理,过两天她会回来的。”孟克掏出香烟,点燃后吸了两口,“五中有位政工教师叫孟玉虎的,写信反映白森指桑骂槐,在介绍什么奋斗班管理经验时污蔑社会主义制度,还提到了和我舅妈的关系问题。”
裘兴隆气得拍着桌子骂道:“这个混蛋,总是有这些混蛋们无事生非。”他望着孟克“信写到公安局去了?”
“没有,写到教育科,教育科把信转到县里去了。今天下午我到县委去办事,县委办公室主任侯丽英跟我讲的。”孟克皱着眉。
裘兴隆焦急的问:“你估计这件事会怎么处理呀?”
孟克摇摇头:“这很难说,教育科把这事推到县里去了,显然是不想承担任何责任。听侯丽英讲,五中态度很积极,雷鸣校长找了教育科领导,还到县里找了李挚副县长。”
“找李挚有什么用啊,为了他那个副县长的官帽子,连他亲爹死了都不闻不问,他会替白森承担这种风险吗?”裘兴隆抱怨着“白森老师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可能不知道。”孟克说完,下意识的压低声音“舅舅,高阳这几个人恐怕一个也保不住了,省里这几天怕是就该批复了。侯丽英说省里孙志权给吕明修挂了电话,批评了吕明修。”孟克冷笑着“沈默久让咱们吓那一下子,这小子真以为高阳他们是有军区为后台,在上报死刑卷宗里他写上了自己不主张杀人的保留意见。听侯丽英说,孙志权大发雷霆。批评蓉阳县领导班子右倾,没能很好的领会文化学习活动小组的批示,并说,死刑批复后,省里要派人来监督执行。”
裘兴隆怒目圆睁,骂着:“为那么一封信,七个人说杀就杀了!这他妈是什么王法呀,草菅人命!”
“舅舅,你说我舅妈会不会是为这事出走哇?她可不忍心让白雪吟和李莉去掉脑袋呀!不过,这事谁都没有办法呀,中文化学习活动小组批下来的,到哪去都没有用啊!我也想过,怎么能把这几个人救下来,真的是毫无办法呀!”孟克很无奈,也很痛心。
裘兴隆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孟克站起身说:“舅舅,走吧,我妈把晚饭做好了!”
裘兴隆也站了起来说:“回去跟你妈先吃吧,我要到白森那里去一趟。这么大个事,他应该先有个准备呀!”
孟克劝阻着裘兴隆:“哎呀,舅舅,我舅妈和白森的事传得满城风雨,你还到白森那去干什么?连我也不明白,你和我舅妈跟白森到底是什么关系?可别再添乱了,舅舅,你要再出点事,我妈就得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想想,我姐姐、姐夫至今下落不明,是死是活呀?高阳伯伯这七个人眼看着就要……李莉,唉,一家人都灭了,我舅妈现在又出走了。你去找白森,告诉他有人写信了,又有什么用呢?”孟克拉着裘兴隆的手“走吧,你不到我家我妈又得惦记你了!”
裘兴隆只好跟孟克走了。
依据县里的意见,白森被公安局拘留了。这在五中乃至全县教育界又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奋斗班的五十四名学生罢课了,会同家长,每天都到县里去找领导理论。雷鸣呢,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样,在全校教职员会议上大骂那位政工教师孟玉虎。全校百分之七十的教师都写了材料为白森讨回公道。雷鸣每天拿着这些教师的材料蹲在吕明修的办公室,要求把他雷鸣也拘留起来。
县常委召开了扩大会议,专门研究五中白森这个问题。在常委扩大会议上,吕明修严厉的批评了教育科长。教育科长由于受到种种压力,特别是奋斗班的几十名学生,每天晚上都到他家里去,一呆就是小半夜,弄得他家鸡犬不宁。他在常委扩大会议上检讨自己工作不细,并请求处分。
最后,吕明修说:“李副县长,你是主管教育的,你看看,白森这事怎么处理,听听你的意见。”
李挚首先做了检讨,说自己工作还没有尽职尽责,给县委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对于白森这件事,他却有自己的看法:“白森是有错误的,尽管没有完全核实,或许还不够拘留。红宝书教导我们说,‘抗大的教育方针是: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灵活激动的战略战术。’白森管理的奋斗班政治方向是不是正确呀?他不是用正确思想教育和武装学生的头脑,而是搞一套什么‘量化记分法’,奋斗班很多学生都是社会上出名挂号的小流氓吗!那个刘国军,他哥哥在社会上就是个不务正业的,白森却让刘国军当班长。这就是利用流氓管流氓吗!雷鸣,纠集教师闹事,这是目无组织纪律的行为。所以,我的意见是白森可以解除拘留,但要停止工作写检查;雷鸣也要对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的意见是撤了他五中党支部书记职务,另选派政治立场坚定的人到五中任党支部书记工作。”
吕明修本来对五中雷鸣到县委胡闹甚为不满,他立即表示赞同李挚的意见:“我同意李副县长的意见。我们各位同志以后要千方百计把工作做细,尤其是文化教育界,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思想复杂,一定要把思想工作做到前头。”
白森从拘留所放出后,就一直抱病呆在家里。他决心不再上班了,到六个月就列为编外算了。
一周过去了,彭婕还是毫无消息。裘兴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色青黄,神情呆滞。早晨,裘兴隆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觉得四肢无力。忽然,听到有人敲大门。他想,是谁这么早来敲门呢?能是彭婕回来了吗?不可能啊!
裘兴隆披起衣服来到院子里。听门外是孟克的声音:“舅舅,是我!”
裘兴隆懒洋洋的开了院门。
孟克吃惊的看着裘兴隆:“舅舅,你是不是病了?”
裘兴隆摇摇头。
孟克和裘兴隆进了屋子,孟克说:“舅舅,你把衣服穿好。局里的吉普车在门口呢,咱们一块去看看,我舅妈可能是找到了!”
裘兴隆精神一下振作起来,惊喜的说:“是吗,在哪啊!走,快走!”
孟克和裘兴隆上了吉普车。
吉普车沿着青龙河边的路向北颠簸着,过了富阳船码头,又走了有两个小时,在长江边一个小村子口停下了。
一个警察迎过来,对孟克说:“孟局长,河边有船摆渡。”
孟克和裘兴隆跟着这位警察来到河边,上了那只摆渡的小木船,到了对岸。上了岸,又走了有两里路,远远的见许多人围在铁路边。
孟克一只手扶着裘兴隆,说:“舅舅,你别紧张,昨晚这里有个女人钻了火车,报告人说有三十来岁,把你接过来,辩认一下。我觉得不会是我舅妈的,她那么开朗一个人,不会做出这种事儿的。”
裘兴隆立即紧张起来,他脸色铁青,两手颤抖,腿也有些软了。
孟克和那位警察搀扶着裘兴隆,来到人群边。先来的几位警察驱散了人群。
裘兴隆到那尸体边,见那人已经血肉模糊,衣服已经被火车刮得凌乱不堪。他蹲下去伸出颤抖的手拉过那尸体的左手,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他摇摇头,流着泪坐在地上。
孟克也蹲下去仔细看那尸体,虽然血肉模糊,但可以判定,不是彭婕。
孟克对一位警察说:“你们彻底检查一下死者全身,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几个警察先检查尸体上面,没有发现什么,他们又把尸体翻转过来。
孟克蹲下身去仔细查看着。
一个警察脱掉死者鞋子,查看鞋里,然后又去脱死者的袜子。
这时,听检查上身的一位警察说:“衣兜里好像揣着东西!”
那位警察从尸体上衣内兜里掏出来褶得方方正正的一个小信封来,他看了看,交给孟克。
孟克展开那信封,见封皮上写着“敬爱的五良县组织收”。
孟克从信封里抽出死者写给五良县委的信来,写道:“敬爱的五良县组织:我叫宋雅娟,是红星乡中心小学的一名教师。国民党反动派败退到台湾,我伯父作为一名国民党反动派的水兵到台湾去了。我们全家跟我伯父毫无联系,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文化学习活动’以来,我们全家都背上了美蒋特务的坏名声。我年迈的父母先后为此死去,我哥哥宋雅雄为躲避非人的折磨和批审,逃跑在外,不知去向。我也是被大会批审,小会斗争,我实在难以忍受肉体上和精神上残酷折磨了。但我以死向组织证明,我宋雅娟及我的全家跟我伯父没有任何联系,美蒋特务分子更是莫须有的罪名。 宋雅娟绝笔一九七六年九月六日”
孟克眼里含着泪,把信又装进了信封里。对身边的一位警察说:“张队长,你安排一下,通知五良县公安局,把这封信也交给他们。”
当天晚上,下着瓢泼大雨。白森冒雨来到裘兴隆家。
裘兴隆把门插得严严实实,拉着白森的手说:“白大哥,一定有重要事情吧。”进屋后,裘兴隆接过白森的雨伞,放到厨房地上。
白森气喘吁吁的说:“听说你去看了一个钻火车撞死的女尸,彭婕怎么可能走这条路呢。兴隆啊,我被拘留了两天,虽然现在放出来了,但还是停止工作写检查。咱们应该对彭婕有个最基本的了解呀。我分析,彭婕出走一定跟高阳书记这七个人被判死刑有关。兴隆啊,你想想,假如是古代,没有枪炮,都是长矛大刀,咱们也要组织一些人去抢劫法场,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遭残杀呀!所以,彭婕出走一定跟这有关,十之八九是到都城喊冤去了,她怕影响了任何人,所以才不告而辞呀!假如彭婕是屈于舆论的压力,真的为这出走或寻短见,那她不会任何信息都不留下。你裘兴隆理解她,我白森理解她,她怎么可能自寻短见呢!”
裘兴隆不住的点头:“大哥,我真是当事者迷呀,彭婕那么坚强,决不会顶不住那点压力的。对了,听说判死刑上报到省了,她两三天吃不好,睡不安。可是,到都城去又有什么用呢?有文化学习活动小组首长的批示,到都城,弄不好还不是自投罗网吗?”
“是啊,她一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去都城的。可惜呀,也许她还没回来,这七个人就已经没有了。”白森流着泪:“怎么办呐,雪吟、小莉还是孩子呀,谁能救得了他们呐?”
裘兴隆心里明白,这七个人如果被枪毙了,彭婕绝对不会独自活在这世界上。她和白雪吟、李莉的关系,是从误解、吵闹到理解,最后成了莫逆之交哇!彭婕是想用生命到都城去冒险啊!能救下这七条人命,她彭婕也就会活着回来,救不下这七条命,她彭婕宁愿也去当反革命而被枪杀。这就是她不给任何人留下信息的原因,她不想再牵连别人了。
白森见裘兴隆同意自己的判断,也就放下心来。他站起身说:“兴隆啊,咱们是无能为力了,只能静观其变了。”
裘兴隆冒雨把白森送出大门外:“白大哥,你也要放宽心啊,我们已经无力可施了,只能听天由命吧!”
白森消失在黑夜的暴风雨中。
一九七六年九月七日,高阳、吕向阳、方玉晴、杜施正、杨忠、白雪吟、李莉七位的死刑判决省里已经批复,批复中明确指示——执行时间为九月九日上午十时三十分。从批复到执行只有两天时间。
沈默久把批件送到吕明修办公室。
吕明修拿起批件,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的看着:“蓉阳县委、县政府、专案组,高阳等七名罪犯是死心塌地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分子。他们把矛头直接指向‘无产阶级文化学习活动’和‘反击右倾翻案风’,恶毒攻击文化学习活动小组领导,为资产本主义复辟分子鸣冤叫屈,妄图使还在走的‘Z资派’东山再起。依据文化学习活动小组首长批示,批准蓉阳县对该七名犯罪分子的死刑判决,并于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上午十时三十分钟执行,验明证身。”落款是“省革命委员会,省委政治工作部”。吕明修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的伸出手去,从桌上拿起烟盒,从中抽出一支递给沈默久。
他见沈默久呆愣愣的,问:“想什么呢?你还有什么安排吗?”
沈默久接过香烟,忙打着打火机,送到吕明修嘴边,吕明修点燃了。沈默久又叼着烟,对着打火机那跳动火苗,自己也点燃了。
沈默久吸了两口后,说:“他们也怪不着任何人,屁股眼子拔火罐,捉的紧。是他们自己找死呀!”
沈默久想起那夜被捆绑的事和杨忠的话,他深信高阳这些人背后真的有哪个部队的首长支持,他怕把这七个人枪毙的债算到自己头上来。说了这么句话,也算是给自己放松一下紧张的思绪。
吕明修冷笑着说:“是他们自走死路。关押期间,我们还是尽力给他们优待了吗!是他们把天捅了个大窟窿,谁能补上,谁也补不上吗?要怪,就怪他们太骄横了,不知天高地厚,那高阳、吕向阳这几个老家伙,不就是扛过几天枪吗!就以老革命自居,敢反对亲自发动并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学习活动’和‘反击右倾翻案风’。确如文化学习活动小组批示的那样,死有余辜呀!”吕明修吸了一口烟,问沈默久“九月九日那天打算怎么安排?”
沈默久摇晃着大肉头说:“还没想好。不过执行枪决的任务还是得由武装部安排,这是惯例,刑场警卫主要也是由武装部负责,公安局全体人员积极配合。”
吕明修皱着眉,两个嘴角向下,整个嘴如同向下弯着的括号,装出满脸的愁苦相,说:“默久,这件事你就跟张树藉会同武装部商量着办吧,我就不介入了,唉,这些判处死刑的人中毕竟有生我养我的父亲啊!”吕明修掏出手帕拭泪。
沈默久那大肉头上的眼睛、鼻子、嘴也都向一块挤去,似乎也很不情愿让高阳这七个人死去。让他们活下来吧,这当然不是蓉阳县这几个县官所能做主的事情。即或是能做了这个主,沈默久相信,吕明修也不会做这个主,我沈默久更不会做这个主。有朝一日,这些人真的东山再起,我沈默久就成了小拇指上的瘊子,算老几呀。现在的形势,这几个人已经是阎王爷的客了,能送点人情就送点人情吧。
沈默久呲牙咧嘴装出痛苦的样子说:“书记,执行前是不是让家属跟他们见一面呐,执行后的尸体处理也得通知家属呀!”
吕明修点点头说:“你就看着安排吧。不过,高阳家里已经没有人能来了,听说他女儿‘四?五’事件逃跑了,下落不明,他老婆已经卧床不起。方玉晴和李莉呢,可以通知李挚,我的老子你还是通知我继母吧!我一个县委书记,总还有个阶级立场问题啊!”
一九七六年九月八日上午,杨忠、杜施正和家属见了面,整个看守所是一片哭声,影响很大。所以,对安排在下午和家属见面,公安对犯人和家属做了严格的规定,不准哭泣,否则立即终止见面。
下午一点钟,白森、白雪峰、叶亚男、吕艳艳还有裘兴隆,早早的就来到了看守所。两点钟时,看守人员拿来登记表,每个人都要填写。填好后又交给这位看守人员,看守人员仔细查看核对。核对裘兴隆的那张表,见与犯人关系一栏写着“亲戚”,要见的犯人是高阳,看守人员产生了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