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绛好整以暇地抱臂,“傅大人是在为纪公子问罪于我么?”
傅云起眉心微蹙,他其实对于林霜绛为何要设局羞辱纪殊珩心下已有大致猜测,纪殊珩多年来一向对太子忠心耿耿,端王当初以侍从身份混入太子府,尽管其目的不可知,但一定算得上碰了纪殊珩的逆鳞。所以他能猜到端王和纪殊珩之间一定有嫌隙,而霜儿设下此局,恐怕也是想为端王立威,敲打纪殊珩,告诉他端王他惹不起。
“并非问罪,只是若你是为了端王,我觉得大可不必。”
林霜绛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什么叫大可不必?我与小铮是何交情你不是不清楚。”
“霜儿,你与端王殿下交情再好,也不该掺合进太子、雍王、端王之间的是非中来,那样于你的仕途也无益。”
林霜绛挑眉一笑,眼神倏的变得危险,“不该掺合?傅大人......从我陪着端王殿下踏进侯府的大门开始......不,”他低下头笑了笑,“该是从我被薛忠绑上骊水山开始。”
“我早已身在局中。”
傅云起听到林霜绛提起骊水山之事,不免心头一震,他遮住眼底的黯然正色道:“霜儿,有一问我早想问你。”
林霜绛抬眸看去,只见他道,“端王慕无铮,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方才遇上那刺客,端王出手如何狠辣残忍你不是没看到,明明能将那刺客唇齿塞住暂阻她自尽,再待刑部发落,端王却直接于众人面前亲手折断了那女子的脖子。霜儿......他已经不是昔日太子身边的护卫姚铮了,你愿意助他成事,究竟是因为顾念从前的交情,还是当真认他那般心狠手辣之辈为明主?”
林霜绛听了傅云起这番话捂唇低低笑出声,“我明白了。傅大人是在说,为何我眼瞎目盲......愿意做端王殿下那般心狠手辣之人的走狗?”
傅云起脸色难看起来。
林霜绛抬眸,大胆直视傅云起,“敢问傅大人又认何人为主?”
傅云起眉心紧蹙,“傅家只认当今圣上为主。”
林霜绛扑哧一下笑出声,含讽带刺道,“你既说明主,敢问傅大人,龙椅之上,必为明主么?”
傅云起听到他这话心头一震,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四下,“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不要命了么!”
林霜绛向前迈了一步走近他,直视他的眼神大胆而赤裸,“傅家也不过是只认龙椅罢了......”语气渐渐带上几分呵斥,“所以,傅大人何敢置评我与端王?”
傅云起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霜绛,“霜儿,你我九年同窗之情,你与端王相识甚至不足一年......我同你说这些,正是因为我心知你本性善良,品性高洁端正,怕端王误你,引你入岐途......端王如今和从前大不一样,我实在不愿看你与他变成一丘之貉。”
林霜绛不知是气还是笑,“一丘之貉?傅大人实在是高看我林霜绛了。”
“傅大人生来就含着金汤勺,便以为所有人都双手不染尘埃,所求所得伸手即来么?”他嘴角带着嘲讽,目光变得挑衅。
林霜绛激烈的反应让傅云起一时怔住,似乎不知如何作答。
“傅大人既说与我九年同窗,可是,”他顿住,低下头,傅云起看不大到他的神色。“你又怎会不知我本就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却偏偏家世低微,不得不借力而活呢?”
林霜绛缓缓抬起头,露出一抹有些残忍的笑,“我和端王,本就为一丘之貉。我与傅大人道不同,霜绛实在不明白,傅大人为何能对我这样的人另眼相看,甚至劝诫至此......究竟是傅大人顾念同窗之谊,还是傅大人以为我还像从前那般,事事该服从傅大人的心意?”
傅云起浑身只如雷击,“服从?”他转身按住林霜绛的肩抵着树干,“我在意你至此,你竟说我要你服从我?霜儿,自打你从淮北归来,我何时为难过你?”
林霜绛肩膀吃痛地皱起眉,“在意我?你我同窗之间,傅大人恐怕在意过了头,傅大人不过是见着我林霜绛如今不如从前听话乖顺了,心中不痛快罢了。”
“林霜绛,我对你的心意,你当真不知么?”傅云起微微低下头,靠近他。
林霜绛忽然之间被侵略性极强的气息贴近,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心意?霜绛不明白傅大人在说什么。”
傅云起看着眼前如玉一般唇红齿白的少年,月光透过树影稀疏地投在少年的脸上,傅云起的喉结忍不住来回滚动。
他低下长眉,“霜儿.......我心悦你许久了。”傅云起漆黑的深眸望去,只觉林霜绛一双眼睛宛如冰川中的湖水清澈而明亮。
一如当年让他心动难抑。
哪怕当年他明知林霜绛不过是看上了他背后傅家的权势,才愿意给他几分好颜色。
林霜绛一时怔住,随后便是促狭地轻笑,“霜绛相貌平平,又为男子,不知是何时得蒙傅大人之青睐有加.......不过傅大人也是时候该娶妻了,否则若傅老将军知道此事,恐怕要将霜绛的皮给扒了,再给霜绛安一个勾引朝廷命官的罪名。”
傅云起低声对着他承诺道,“霜儿同我在一起,我自会护你。即便没有端王,也不会叫你有事........”说着,他忍不住往林霜绛偏过头的位置微微低下头,瞬间吻住了那两片粉润却有些凉的唇。
林霜绛杏眼圆睁,傅云起英俊的眉眼近在眼前,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眼中瞬间染上怒意,拼尽全身气力推开傅云起,随后响亮的一巴掌打在了傅云起的脸上。
傅云起挨了他一巴掌,似乎有些懵,眼神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霜绛。
林霜绛愤怒地只想拔腿就走,向前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背对着傅云起冷冷道,“霜绛虽人微言轻,却也并非任人欺辱,多谢傅大人抬爱,霜绛告退。”
傅云起看着林霜绛愤怒离去的背影,想起方才唇上的触感,忍不住抬起修长的手掌捂住了眼,露出几分痴笑。
宽敞大气的马车里,慕无铮斜躺在贵妃榻上,身旁的瑞王慕无寂和冬易在一旁端着茶轻啜,林霜绛自从定国侯府回来之后便一直冷着脸,一副兴致不佳的模样。
“怎么了?不高兴成这样......同傅大人吵架了?”慕无铮奇怪地问。
林霜绛愤愤地捶着身下的蜀锦,“没什么,被狗咬了一口。”
看来就是和傅云起吵架了, 慕无铮心道。
瑞王见状,不知情地问,“定国侯府,何时养了狗?”
慕无铮捂嘴一笑,“兴许是养在后院了,被霜绛和傅大人撞上了。”
瑞王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慕无铮此时看着瑞王倏的想起一事来,问瑞王,“五哥,三哥今日上书推掉了前往岱县巡坝之事,父皇如今似乎在你我之中考虑择一人巡坝,不知五哥如何看此事?”
瑞王想了想,可能是想到了雍王,脸色忽然之间变得很是难看,他有些为难地对着慕无铮拼命摇头,“六弟,我别去,你也别去。”
这下连原本还在生气的林霜绛闻言都忍不住朝瑞王看来。
“为何?”慕无铮眼中有些疑惑。
瑞王似乎是想了又想,终于很是艰难地说出了一句简洁明了却又复杂万分的话,“前几日,岱县的县令派人进了京,单独见了一面三.......哥,三哥对岱县很熟悉。”
慕无铮一时震惊,岱县的县令为何要私下派人面见皇子?
“三哥怎知此事?”
慕无寂又酝酿了半晌,抛出了一句更让人震惊的话,“三哥以往每次从岱县回来,都会得些‘孝敬’。几年前,四哥有一次在我面前......炫耀,说漏了嘴。”
慕无铮顿时沉下脸色,朝中每年都给岱县拨去万两白银用于修缮水利,若真如此,只怕是前脚朝廷的拨款才到,后脚就被这县令孝敬给了雍王,之后又自己人层层盘剥了一番,难怪这岱县年年都清河道,但还是年年淤塞,修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治理好。
只怕根本就是这岱县县令不愿把这坝修好,而是把这当成向朝廷伸手拿银钱的生意了,而之前雍王在户部也算得上如鱼得水,这朝廷拨银,自然是每次都能顺利下来。
雍王年年都要去岱县,但今年却忽然不愿去了,反而变成这岱县县令派人主动进京,看来一面是继续给作为靠山的雍王送“孝敬”,一面是要拿这岱县做些什么文章,不然为何非要向父皇提议让他慕无铮去,甚至摆出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来。
恐怕历练是假,藏了阴谋是真。
林霜绛朝他摇了摇头,似乎也是在说,“不要去。”
慕无寂见他沉思,似乎是在考虑去不去,怕他当真接下此事,良久又憋出一句话来,“六弟,别去,会没命。”
慕无铮顿时大惊失色,“为何会没命?”
慕无寂咬了咬唇,艰难地说,“因为四哥。”
“四哥?四哥已在凤阳高墙,此事与四哥有何关联?”
这时,林霜绛坐在另一头,惨白着脸抖着唇道,“因为我朝律例,改年号、平叛乱、开疆土……遇灾异、祭祀天地,可得大赦、特赦或恩常赦。”
慕无寂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
慕无铮一怔,豁然明白。
“五哥,你的意思是说,三哥为了救四哥离开凤阳高墙,不惜串通岱县县令,人为毁坝,制造天灾,使岱县水患,以谋求朝廷大赦?”
慕无寂点头。
慕无铮顿时只觉遍体生寒,那岂不是说,岱县水患在即,一场人为制造的大灾在等着岱县的百姓?
而这次谁去岱县巡坝,很有可能就会死在洪涝之中?
雍王当真是阴毒不堪,想出此计看来是想着若百花宴杀不死他,便利用岱县水患杀他。若今晚他死在百花宴上,那么此计等着的就是慕无离,慕无离一死,永昼再无人能与他相争。
还能藉此救出心爱的弟弟,好一个一举三得之策,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要赔上数万条无辜性命。
慕无铮皱紧眉心,雍王不去,五哥当然不去,若自己也不去,那么慕无离一定会将此事接下来。
他和慕无离之中,一定会有一人遇上岱县水患,而慕无离对雍王在其中做的手脚毫不知情。
不行。
岱县水患要阻,雍王收受贿赂自然也要查,这一趟,是他非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