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身躯剧震,抖如筛糠,缓缓仰起面庞,只见双眼红肿似熟透桃核,泪涕纵横,昔日灵动眼眸如今唯余无尽惶恐与绝望,怯生生望向自家主子,恰似待宰羔羊。
薛皇后眸中怒火灼灼,素手一挥,茶盏应声而出,携着满腔恨意砸于白鹭脚边,滚烫茶水四溅,白鹭闪躲不及,惊呼出声,烫红的肌肤似是红梅绽放在苍白脸颊。
须臾间,太监鱼贯而入,抬来一方木桌,上头铁钳狰狞如兽口、竹签纤细却暗藏夺命锋芒、烙铁黝黑泛红若恶鬼眼眸,件件刑具寒光凛冽,映得白鹭寒意透骨。
“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实招来,或许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薛皇后咬着牙,字字从牙缝里挤出。
白鹭 “扑通” 一声跪地,额头重重磕向金砖,瞬间皮破血流,泣声求饶:“皇后娘娘饶命!奴婢糊涂,犯下大错……”
“糊涂?” 薛皇后怒目圆睁,上前揪起白鹭的衣领,“那醋红藕,本宫本是满心赤诚,着人精心采买,欲与先太子妃共享解馋,增进情谊。当年,你佯装持银针验毒,藕片之下银针亮泽如初,毫无异色,哄得本宫深信不疑。却怎料.......临产前夕,那毒物竟悄无声息混入其中!你安敢如此行事?”
白鹭泪如雨下,呜咽着道出隐情:“是当年的陛下…… 陛下还是懿王时......曾密召奴婢,说若是除掉太子妃及腹中胎儿,往后娘娘必能稳坐后位,无需再居于妾室之位受尽折辱。奴婢一时贪念作祟,妄图为娘娘谋那泼天富贵,便、便狠下心肠,在吃食里动了手脚……”
薛皇后听罢,凤目圆睁,眼眶泛红似要溢血,指甲深陷掌心,鲜血顺着手腕蜿蜒滴落,浑然不觉疼痛。
她悲声怒斥:“本宫自幼与你相伴,视若姐妹,有好物先予你赏玩,逢难必为你遮风挡雨,待你不薄至此,你怎可悖逆本宫,沦为他人利刃!”
薛皇后怒极反笑,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里,透着彻骨的悲凉,惊落梁间积尘。
“二十年前,本宫差你一同携食盒探望太子妃,本宫甚至千叮万嘱,命你好生照看,莫使吃食磕碰、勿经旁人之手。从前你乖巧柔顺,本宫何曾起过半分疑心?却不想,皆为伪装!多年来,本宫心头疑云重重,如迷雾遮眼,直至此刻,方见天光,不想真相竟如此不堪,恰似利刃穿心!”
说到此处,薛皇后身形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惊雷击中,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是自己。
一切皆因自己而起。
浑然未觉间,她竟沦为陛下手中利刃,直直刺向先太子夫妇,酿成这滔天惨祸。
是她满心惦念傅静殊,情思难抑,总难捺那探望之意。
未料这份思念竟成恶人的可乘之机,让自小相伴到大的侍女白鹭得以近身下毒,生生将傅静殊和腹中孩儿推向死路。
这一念之差、数次出行,恰似蝴蝶振翅,搅起漫天风云,终致傅静殊深陷绝境,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薛情痛悔攻心,真相如蚀骨之蛆般啃啮心肝。
恨不得重回往昔,斩却那莽撞情思,改写宿命。
多年来,萦绕在心头的疑云终于拨开,而真相却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向她的心窝。
竟是自己自幼相伴、情同姐妹的贴身侍女白鹭,悄无声息地背叛了她。
当年她特意吩咐着人去买那名坊醋红藕,满心期许与傅静殊共品酸甜、闲话家常。
分明那时她亦有戒备,每一次差遣白鹭拿起食盒陪自己去看望先太子妃时,还会叮嘱几句,让她仔细盯着,莫要磕碰、莫要经了旁人手。
白鹭总是乖巧应下,柔顺的模样让薛情从未起过一丝疑心。
最初的几月,白鹭拿着银针,当着众人的面,在那藕片里仔细翻搅、查验,银针始终亮闪闪的,毫无变色迹象,薛情便也彻底放了心。
未料直至临产的前两个月,那毒才被悄然下进了醋红藕里。
彼时的傅静殊,身形已然笨重,胃口不佳,却独独对这道薛情送的这道吃食还有几分念想,没成想,就这么一口口将毒药吞进了腹中。
薛皇后终于查清全程,脱力般瘫坐于凤椅之上,满心悲戚翻涌如潮,潸然泪下。
至亲背叛、至交惨死桩桩件件如巨石压心,令她几欲窒息。
良久,她缓缓拭去泪痕,凤目中寒芒一闪。
还有最后一人。
她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
慕无铮一袭玄色战甲,盔缨随风烈烈舞动,他率着千名精锐之师,一路餐风宿露、星夜兼程归来。
此番得胜归来,他满心憧憬能速速见到那人,将那惊险战事一一细数与他听。
岂料尚未及望见京城那巍峨气势的城门,马蹄才到郊外时,一阵嘈杂喧嚣的议论声滚滚袭来。
慕无铮心头陡然一凛,紧接着,那惊天消息,直直砸入耳畔:
“太子慕无离携数万精锐私自出关,只留余下不到五千名精兵与傅氏禁军一同留守皇城。”
他身子猛地一僵,手中缰绳险些脱手,眸中满是错愕与震惊,半晌才缓过神来。
城外百姓交头接耳,目光闪躲,议论声不绝于耳。
“听闻太子此番作为可称谋逆犯上,这带兵出关,哪能说走就走?”
“虽说不是冲着京城而来,是要跟北境驻军会合,可谁知会不会带着几十万驻军杀回京城……”
“听说是因为之前陛下险些废了太子殿下.......”
“一国储君私自集结大军,永昼恐要变天。”
慕无铮耳力极佳,百姓这些碎语一字不落地钻进耳中,他攥紧拳头,复杂情绪在眸中交织燃烧。
想起慕无离一袭华服鲜亮夺目,眉眼含笑的模样,失落之情如汹涌潮水瞬间漫上心头,眼眶竟微微泛红,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好不容易赶回来……你竟不在……”
声音极低,透着满心委屈。
他虽对慕无离准备出征一事早有预料,却没想到这么快……
连重逢一面都未曾来得及见。
身旁的晋琏见状心有不忍,轻声劝慰道:“端王殿下,咱们先进城,待进了城,一切便明白了。”
慕无铮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心绪,冷声道:“传令下去,全军噤声,不得慌乱!”
言罢,驱马稳步前行,身后大军向着京城昂然挺进。
——
皇宫之中静谧如死水,唯闻皇帝手中茶盏“哐当”一声骤响,滚落于地摔得粉碎。
皇帝乍闻太子私自带兵出关之事,龙颜刹那间血色褪尽,帝王之态却荡然无存。
他指尖哆嗦得厉害,慌得在御书房内大步来回踱步,脚下的金砖被踏得声声作响。
回到龙椅上时,身形踉跄得险些撞翻一旁摆满奏章的书案。
口中更是喃喃自语,声线颤抖,满是惊惶与愤怒:“这逆子,纠集大军远赴北境究竟意欲何为!朕素日的教诲,难道都成了耳旁风?眼下皇城兵力空虚,恰似袒露胸腹任人宰割,万一有变,该如何是好……难道……难道这逆子竟真想造反不成!”
惊怒交加之余, 额上冷汗细密沁出,恰似一层薄霜蒙覆,须臾间汇聚成珠,顺着鬓角簌簌滚落,洇湿明黄的龙袍领口。
脊背亦是一阵发凉,丝丝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当下不及细想,皇帝猛地回过神来,急睁双目,慌乱之色稍纵即逝,旋即被凌厉狠决取代,皇帝冲着门外厉声高喊:“来人!”
近身太监曹护芝闻声迅速入内,“噗通”跪地。
皇帝声色俱厉道:“速去传朕旨意,遣派信使乘快马奔赴南境,命赵老将军即刻拔营回朝、守护皇城,不得有误!此行需快马加鞭,遇水搭桥、逢山开路,倘若稍有懈怠、误了时辰,提头来见!”
嗓音高亢粗粝,震得殿内雕花窗棂嗡嗡作响。
曹护芝哪敢耽搁,磕头如捣蒜,连声称是,额头上已磕出一片淤青红肿。
躬身倒退数步,转身匆匆而去,行至殿门处,还险些因脚步慌乱而绊倒,狼狈之态尽显。
皇帝目送太监背影远去,仍伫立原地,双手握拳,死死盯着殿门外,无尽担忧与怒火都融进这凝望之中,满心盘算着后续对策,以防皇城突生变故。
——
慕无铮率军徐徐入城,马蹄笃笃。
朝中官员身着朝服,峨冠博带,神色各异,列队相迎,目光灼灼,暗藏打量。
御道两旁仪仗森然罗列,锦旗烈烈,戟戈生辉。
城中百姓闻风而动,观者如堵,却听得欢呼雷动间,声声呼喊皆是:“端王殿下千岁!”
此起彼伏,响彻长街。
慕无铮眉梢微挑,眸底闪过一丝诧异,旋即神色如常,抱拳向四方行礼,谢百姓盛情。
到了金銮殿前,慕无铮翻身下马,整衣敛容,拾阶而上,觐见天子。
天子高坐龙椅,一身金绣蟠龙张牙舞爪,面上笑意盈盈,却透着几分高深莫测:“朕闻端王此番平乱,战功赫赫,实乃我朝之幸,社稷之福也。”
慕无铮撩袍跪地,俯身叩拜,身姿笔直,不卑不亢,谦道,“臣等幸不辱命,乃将士之功,臣不敢居功自傲。”
言罢,额头轻触冰冷地面,眼底却暗光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