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像被吸走了一样渐渐消退,它的 “指甲” 抠着我的意识,慢慢从我的身体里抽离。我忍不住一阵恶心,胃里的东西直往上涌,我拼命忍住,绝不让这难以言喻的感官体验,给这已经折磨人的混乱局面再添一笔。我又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情况…… 稍微稳定了一些。
“刚才那每一秒我都讨厌死了。” 我用巴尔东语说道,脑海中浮现出清理宠物粪便的画面,但那不是我的宠物,也不是我的记忆,只是和这些词语相关的东西。“这事儿会缠着我,直到我化为灰烬。”
“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所以我猜这是好事儿?” 维塔试探着问,“连接不再泄漏了,我觉得我们稳住了。”
“那确实是巴尔东语,而且我觉得它没有我学过的那种瓦尔坎口音,也没有五十年的语言演变差异。” 维苏威女士确认道,“这…… 非常厉害啊,维塔。”
“要是时间充裕,我也不用把杜恩 - 卡尔折腾成这样才能做到。” 她耸耸肩,“但我们时间紧迫,而且这家伙之前还想杀了我们呢。所以,瞧好了!这就是有意设计模块化生命能量的诸多好处之一:能经常做这种事,还不会对你造成太大伤害。凡人啊,为你们低等的灵魂结构哀叹吧!”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能给自己做这些改变。” 维苏威女士语气平淡地说道。
“嗯,对,我是不能,但我的灵魂因为其他原因更高级。你们还是得哀叹!”
维苏威女士居然被逗得哼笑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冷漠。维塔显然注意到了,高兴得不得了,以她这个种族能表现出的程度来说。我得说,她这个反应也让我安心不少。维苏威女士的自残行为确实有效,虽然也很可怕,但我真心能理解她这么做的意图。强迫自己去做自认为该做的事,而不用担心被自身弱点诱惑,这前景确实很诱人,哪怕我考虑到这似乎剥夺了她生活中几乎所有的乐趣。要是我能通过那样折磨自己来解决世界的问题,我肯定会做。不幸的是,我既没那本事,也没那能力去效仿维苏威女士对自己做的事。而且从她身边的人都为她的状况忧心忡忡来看,如果我也像她那样锁住自己的情感,我的工作只会变得更加艰难。
…… 还有,很明显,崇拜维苏威女士那种状态是不健康的,但我可以等有空的时候再操心自己的心理健康。最近我确实有不少时间,希望这不仅仅是我感觉中的那种自我逃避。
“嗯,我想等我完成生理改造,我们就出发。” 维苏威女士说,“大概还需要几个小时。杰莉萨,你确定不用我给你打麻药吗?”
“说实话,打麻药感觉和这个过程本身一样奇怪。” 我承认道,“而且就算打了,我也只会更关注其他感官。要是你发现我有严重的解离症状,就给我打麻药吧,不然我还是宁愿就这么忍着。”
“我可以照办。” 她同意了,于是我的折磨又持续了几个小时。我趁这段时间练习注入我灵魂的新语言,更别提那些和这门语言纠缠在一起的陌生联想了。从 “儿子” 和 “女儿” 这两个词给我的强烈印象来看,我几乎能确定杜恩 - 卡尔至少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觉得他还是个农民。肯定是因为他的天赋,才被抓去参与那次袭击,现在他死了,而且很可能正经历着被抹去这么多记忆的、难以言喻的存在性恐惧。这一切让我感觉糟透了,但我不能否认最终目标的重要性。
阿尔斯必须死。
没过多久,改造完成了。我的手看起来不再是我的手,脸摸起来也不再是我的脸。我原本乌黑的头发全掉光了,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白发。我连伤疤都没了,倒不是说我对刚觉醒天赋时试图抠出自己眼睛的记忆有什么特殊感情。只是…… 感觉很奇怪。但也没时间去感慨了,因为刚一结束,维塔就把我抱起来,朝着巴尔东飞去,维苏威女士抱着拉克跟在她旁边。魔法扭曲了我们周围的空气,把原本震耳欲聋的风声变成了一个安静宜人的气泡。地面以惊人的速度向后掠过,这速度对大多数人来说肯定不安全。当然,我身边这群人,根本不能算是 “大多数人”。显然他们还能飞得更快,但佩内洛普和维塔都觉得引发 “动能魔法爆炸”(维塔也称之为 “音爆”)不利于这次秘密任务的目标。
“那么,” 维塔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巴尔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我其实一无所知。”
一阵沉默。
“要不是我觉得自己没料到你会这么无知,才更傻,我肯定得好好数落你一顿。” 维苏威女士语气冷淡地回应道,“从哪儿说起呢…… 我想大概得从四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说起。你可能知道,瓦尔卡是个多岛国家。瓦尔卡人在将近六十年前首次在翠顶岛建立殖民地,那时,西古尔达和巴尔东是岛上仅有的两个国家。西古尔达掌控着如今瓦尔卡大部分领土,但我们刚到的时候,占据的是他们不在意的地盘,而且双方贸易关系良好。我们和平共处了十五年…… 但后来,天空希望陨石坑出现了。”
“那是迷雾守望者眷顾的象征,对吧?” 拉克插嘴道,“一份来自更高岛屿的金属馈赠,那个岛犯了罪。”
“这…… 确实是教会宣称的说法。” 维苏威女士不置可否地回答,“至少,有记录明确显示,迷雾守望者伸出一根触须,越过我们的岛屿,伸到极高的地方,不久后,有东西落到翠顶岛,形成了天空希望陨石坑。显然,那是一处极其巨大的金属矿床,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瓦尔卡政府和教会都想得到它。名义上,那甚至是块无主之地,但没人会天真地以为西古尔达人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把它拿走。长话短说,瓦尔卡占领了天空希望陨石坑,拒绝割让给西古尔达,战争就此正式爆发。瓦尔卡军队在技术、工业和魔法方面都强于西古尔达,尽管人数处于劣势,却迅速开始横扫他们。我祖父是当时最有名望、最有影响力的将领之一,我怀疑他和曾经的我有类似的倾向,因为他毫无顾忌地使用不光彩且毁灭性的手段,哪怕是对非战斗人员。当然,只要他能保持连胜,瓦尔卡政府就不在乎。他也确实做到了,直到与巴尔东的第一场大战。”
“嗯,” 维塔若有所思,“这么说,巴尔东比西古尔达危险得多,我猜得没错吧?他们有什么瓦尔卡没有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 维苏威女士回答,“与巴尔东的小规模战斗完全一边倒,我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溃了他们的部队。要说有什么不同,他们在战争艺术方面比西古尔达还弱,毕竟巴尔东是个小得多的国家,还奉行孤立主义外交政策。但尽管我们轻易在边境地区取得胜利,要打开巴尔东本土的入口却并非易事。横亘在眼前的是长城,那是工程与人力的绝对奇迹。一道近三十英尺高的巨大防御城墙,绵延整个边境,听起来就荒谬至极。但即便如此,我祖父还是决定攻打这道城墙。”
“为什么?” 维塔问。
“因为我们有加尔达。” 佩内洛普回答,“而且那时,她正值巅峰。雷穆斯那时也更强,还握着天空希望之剑,毕竟那时候你还没把剑吃掉。我祖父认为,没有什么能阻止加尔达直接熔化城墙的一大段,然后让军队长驱直入。说实话,他想得没错。问题是,巴尔东人也知道他想得没错。”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我们都有些困惑地等着。但她没再往下说。
“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催促道,尽管我其实知道这个故事。
“展示给你看比说给你听更容易。” 佩内洛普回答,“毕竟我们快到了。”
果然,没过多久,我就看到前方森林中有片空地。显然,这说明我们还离得很远,但也意味着已经足够近,得全力施展隐身法术了。我们现在隐形、无声,甚至还能骗过维塔似乎知道的其他几种探测方式。只有在我们这片平静空气泡泡内的人才能察觉到我们,而从我们的视角看,其他人都一切正常。我们放慢速度,眼前的景象既令人恐惧又叹为观止。
森林在一处崎岖的悬崖边戛然而止,一道半英里宽、深不见底的巨大峡谷横在眼前。峡谷对面就是巴尔东本土,但在森林和他们的陆地之间,什么都没有。没有桥梁,没有地面,只有空旷的空气。一座巨大且完全独立的岛屿就悬在我们旁边,如今只是名义上属于翠顶岛的一部分。
“瞧,这就是巴尔东边境,” 维苏威女士宣布,“也被称为轻蔑之渊。”
在边境的另一边,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无数蹒跚的身影在缝隙间守望,他们排列得像士兵,却很少有穿戴盔甲的。是亡灵。一支由亡灵组成的防御力量,守在这道无底深渊的另一端。
“这他娘的……?” 维塔低声说,“你刚才说这是道城墙?”
“曾经是,没错。” 佩内洛普确认,“直到巴尔东军队在城墙内侧铺上金属,故意制造出足够大的动静,引发了一次感知事件。一条巨大的触手伸出来,沿着整个建筑撕开了这座岛,摧毁了巴尔东的防御,同时也几乎消灭了瓦尔卡的军队。这就是天空希望战争结束的原因:我们的部队遭到重创,又面对这完全无法攻克的防御,很快就撤退了,守住前沿基地,花了四十年休养生息,西古尔达也是如此。从那以后,派往巴尔东的每一位使节都在边境被礼貌而坚决地拒绝,原因很明显,我们总不能派军队越过这道峡谷。”
“我…… 哇。” 维塔喃喃道,“好吧,当务之急,得找个不是我的人去确认迷雾已经升起。没必要再来一次感知事件,暴露我们的行踪。”
“明白。” 维苏威女士应道,抱着拉克飞走了,留下我和维塔。我们没说话,没过多久佩内洛普就回来确认飞行安全。于是,我们一起飞越峡谷,我向下望去,只见下方黄色的迷雾翻腾涌动。
“停。” 维塔下令,大家都照做了。“我发现有个感应阵列会察觉到我们的泡泡。我觉得是金属雕刻,所以绕过它不难。慢点飞,安静点,跟着我。”
我们最终暂时下降到峡谷中,维塔凭借某种只有她能感知到的迹象前进。魔力的流动表明,地面上有金属尖刺,维持着一套探测法术,但以我目前施展的法术,只能看出这些,再详细的就看不到了。维塔走向一面看似和其他没什么两样的悬崖壁,摸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带着我们越过了边境。下方的不死生物蹒跚而行,其中许多只是无意义地呻吟着,但也有一些用巴尔东语相互交谈,声音低沉而恐惧。
“我只是没想到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光会是这样,仅此而已。” 其中一个亡灵咕哝道,“你知道吗,我早就把自己的死亡之日都计划好了。”
“阿尔斯可不是个传统的人,这是肯定的。” 另一个表示赞同,“但我很高兴他和我们在一起。”
“我很高兴他和我们在一起。” 抱怨的那人鹦鹉学舌般重复道,对话似乎就此结束。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维塔把我抱得更紧了些。我们继续无声飞行,直到泡泡再次将我们包围,维苏威女士开口说话。
“杰莉萨,你能看到城镇或者城市吗?” 她问。
我望向地平线。
“都能看到。” 我告诉她,“你们想要找多大规模的地方?”
“规模越大,越有可能找到我们需要的信息。” 佩内洛普说,“给我们指个方向。”
我朝着看到的最高建筑的方向指引他们,我们继续飞行。我注意到这里建筑高度的重要性很值得关注;我看到许多不同的城市,其中的建筑都比天空希望最高的还要高。而且这样的城市还不少!这里视野极其开阔,因为没有森林遮挡。离开边境后,我们飞过的尽是一片片广袤平坦的农田,劳作的是活人,而非我们在边境看到的那些死者。终于,城市映入眼帘,它规模庞大的原因也一目了然:它是分层的。巨大的石塔排列成网格,塔楼之间有桥梁相连,房屋和商铺层层堆叠,人们在上面穿梭,就像蚁丘里的蚂蚁。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区域至少有三层,而且在已建成的建筑顶部,还有许多正在施工的地方。佩内洛普、维塔、拉克和我在离城市大约一英里的地方降落,让我有时间舒展酸痛的身体,整理维苏威女士从巴尔东营地拿来的巴尔东服饰。我看起来应该像个从外地来的旅人,而且我看到有不少人沿着道路进出城市,这个伪装应该能行得通。
从这里看,这座城市似乎…… 很正常。甚至还很热闹。它有着我从未见过的独特之美,一种完全陌生文化的设计理念,仅仅因为其独特性,在我眼中就显得格外美丽。但即便从这里,我也能注意到一些让我迟疑的小细节。
我看到四处都有人无所事事地站着,面带饥色。原本一尘不染的纪念碑上开始出现污垢,仿佛直到最近它们还被精心照料着。在我能看到的每一张脸上,我没发现一个笑容不是牵强而疲惫的。但我却看到很多很多笑容,所有人都朝着地面微笑,仿佛他们觉得自己的脚是最有趣的东西。每当他们抬头,也不会看太久,但如果两人目光交汇,总会说出同样的问候。
“向阿尔斯致敬。” 他们齐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