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情熟不熟这一面儿,我是占了强。有强就有弱。”马敬德有所领悟:“我若再放纵强势,不加自我制约,以致没有底线,把吴局当作投资对象。吴局若失了底线,贪得无厌,连人情也不看了,以所得利益的多寡来权衡那七十亩土地批给谁,我就成了那块弱肉。”
吴六奇道:“这就是制度因素和历史条件下形成的风气啊。”
惠若石道:“对,这就是咱们开始说的,不能事事仿效凡人,要像水流一直向着前方。红尘的制度和历史始终在一个圆圈里打转儿,两三千年都在循环往复。那么,我们可不可以把它看成是没有制度因素和历史条件的呢?”
“对呀。社会文明如川流不息,打旋儿停止,都如退步,我们停止了,就是野蛮。”
吴六奇身处官场,对揣摩领导意图、领会上级精神很有一套,顺着主旨走,不犯错。
“在野蛮世界只有跟风、从众、附势,才能得以生存,凡人总以脆弱的姿态在求生。”惠若石借了一个概念作比:“这三象的本质是缺少自性,没有自性的人性,是不是脆弱呢?”
果然,司马灭南这货抬杠了:“门主也信佛呀?老庄可没提自性。”
惠若石呵呵呵呵笑道:“司马大哥,咱可别道失于道啊。道不可名状,我的词儿又不够用,只能借用了。借用来比附比附,得当了,也合于自然。所谓自然就是不用拘泥,不拘泥,才有天开地阔,才能同一化一归一。”
吴六奇心头一震,喃喃自语:“道失于道,道失于道。”他只觉心中闪忽,明灭不定。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这么明白的告诫,怎么忘了呢?可见,修道未必是修道,而是修的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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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柳堂有一个多功能演出厅,若是有大型聚餐,比如婚丧宴请,把四面帷幕、背景色调一换就应景了,这里能摆下百十张大圆桌。
履仙宫宫主姚京花像一居委会热心的大妈,先是跟凡间的服务人员张罗布置好宴会厅。
李涵的助手,即新康创业商会秘书罗丽琼昨天就向万柳堂的凡人工作者宣布过,今天只上半天班。布置完宴会厅,她让凡人离开,剩下的工作人员都是神民。
音响放着克莱德曼的钢琴曲。
等各个警戒点的神民陆续到达后,姚京花跟见到亲人似的,拉手,拥抱,打趣,聊天。等人坐下了,还给人端茶递水。愣叫神民好一会儿才想起,她的工作性质就是服务呀。
王慈雪忧心忡忡地和李涵站在二楼看台,向下面张望。
“要是放首广场舞曲,她得领头跳起来。”王慈雪说这话,情绪仍是郁闷,“到底怎么处罚我,他俩都没说呀!我一会儿跟人喝酒,算戴罪履职吗?”
“顺应自然吧。不挨罚心里难受?”
李涵穿了一身喜庆的大红旗袍,略施粉黛,极是艳丽。相比之下,王慈雪的简朴随意,显得灰扑扑的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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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敬德等人通知了最后一个警戒点,就带上这那个点的彭爷爷、柳越、倪帅一起,化身隐形一同回万柳堂。吴六奇忽喜忽忧,总觉得门主一路上的话,是点化他的。
肯定有针对性呀。不然,门主为什么要到每一个警戒点?
显然,是门主不满意我办事潦草,好大喜功,还不动脑子。
果不其然,惠若石又提到司马灭南没说完,被吴六奇岔开的那句话:“司马大哥,你刚才说凡人官场,怎么来着?”
司马灭南打着哈哈道:“您还记着那句话呀?我是想说,吴六奇被凡人官场传染了,这凡人官场像病原微生物,传染性强。我们在他领导下,也多多少少感染了。”
柳越清脆的声音问道:“怎么感染的?”
司马灭南道:“道行不够,抵抗力差。”
马敬德想了想,道:“还有官场体制所具有的舒适度吧?人呐,都贪图享乐、安逸,追求浮华。拿我来说吧,明明知道物极必反,可干起来,就把最本原的常识忘记了。我想干到润丰实业那样的规模,润丰倒了,我也没放弃这一目标。”
彭爷爷呵呵笑道:“那不是跟享乐安逸,背道而驰了么?”
“追求和实干的过程,就享乐呀。这种享乐,不是静虚中的快乐,而是享受壮怀激烈,气吞万里如虎,到这时,对安逸理解也不同了,不寻常了。”
马敬德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在资本驱使下,财富积累的快感。
倪帅却笑道:“嗯,修道时追求平常,清静;不修道时,追求非常,激越。马叔,你这人格分裂的得不错呀。干嘛不使仙法,把红尘所有财团都收归旗下呢?”
“你不懂,用仙术仙术是能收编,可乐趣在哪儿呢?没了。门主,您说呢?”
惠若石道:“我没经过商,没搞过实业,体会不透。就我经历看,红尘是我们神民的祖籍,又是我们的新家。刚来时,没根儿,没自性,连道心也丢了,跟红尘人学习,学到了和天河不同的学问。后来我们辨别出凡人不好的观念、章法,扬弃了,我们往前迈出了一步。”
他说话语调平和,内容朴实,没有玄之又玄铺张。
吴六奇又觉得,正是在朴实中,有隐含着绵绵无尽的道。
学习和仿效的实质就是脆弱,当初为掩盖神民的特性,不可避免地接受了脆弱,这脆弱又催发了种种超出生存范围的欲望,他从科员一步一步爬上局座交椅,就是例子。
惠基石顿了一顿,又说道:
“回头再看红尘人,有什么变化呢?万间宫厥,变成了高楼大厦;千里为官只为财,变成了为韭菜服务;一将成名万骨枯,变成了吃瓜群众是铜墙铁壁。变化的是象,一是象,画是象,开是象,天是象。可是在伏羲手上,就成了一画开天。”
柳越活泼地接道:“宫厥万间都做了土。万象生灭,没有恒定。道才恒定守一。”
她认为,凡人不恒守,众象扑朔,心性不宁,逐像膜拜,为这自豪为那自豪,有一天重病了,遭灾了,至死也没明白他为之自豪的和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