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渐暗,冷月谷地北面。巽然循着闻人蘅萱先前留下的隐秘痕迹,辗转数里,终于抵达一处坐落在半山腰的巨大山庄。远观庄院占地极广,却静得如同无人居住,一股阴冷气息弥漫四野。
庄外围墙虽高,但处处残破苔藓;院内不闻犬吠,仅有暗沉灯光投映在廊檐。
随着夜色加深,雾气飘绕,更显幽谧。
巽然伏在一处断墙根下,闭目凝神片刻,骤然闻到一阵熟悉的“幽香”——那与先前失踪少女案现场残留的气味如出一辙,甚至还夹带月冥花的微苦之感。
他心头一凛:“多半就是那神秘人的老巢,闻人蘅萱也在此处。”
紧接着,他又发现金针标记到此处突然断了。想来闻人蘅萱被更严密看管,无法再留记号。
巽然不敢耽误,当即翻墙而入,展开夜间潜行。他猫着腰顺着墙根廊檐移动,耳中唯有冷风呼啸,与那淡淡的药味相互交织。
一路绕行,巽然蹲伏在破墙断垣之间,缓慢推进至庄院更深处。
月光被浓雾与昏暗檐角吞没,仅依稀在青石地面映出模糊斑痕。越往里走,越觉这庄院格外诡谲——气息森冷,几乎不见常见侍卫或丫鬟巡逻,只能瞧见一些步履蹒跚的人影在阴暗里晃动。
其中一个人形飘过门廊时,微弱灯火照亮了他的正面:衣衫残破,神情痴呆,面色白净如纸,彷佛虚弱到随时倒下;可偏偏他又拄着一根旧木杖,缓缓向前挪动。看似活人,却又像行尸走肉。
不远处另有一名妇女形似的身影,披头散发,一直盯着墙角来回自语,语声含糊不清,忽而发出低沉抽泣,忽而咯咯怪笑,让人毛骨悚然。
巽然心里一阵发毛:“到底什么地方?莫非专门收留病患?还是有人故意制造这般人鬼不分的景象……”
此处并不算干净,院中随处可见潮湿苔痕,角落还散落着许多破败的棺材,有的破口大开,腐朽板面上斑斑锈迹显示曾经盛放过什么;还有些停尸架横七竖八地倒在廊下,仿佛一场葬礼的残余,却无人收拾。
在一段昏暗的回廊转角旁,巽然瞧见两扇半掩房门,里头竟透出微黄烛光,伴随或嘈杂或断续的呻吟声,有人像在咳血,有人似被病痛折磨得大呼小叫,混杂空洞的哭泣。
空气中弥漫一股混杂的药草气息,掺着略带腥臊的霉味。让人一呼吸便感到胸口微闷,好似处于某种发霉封闭的病房内。
巽然隐在廊柱阴影,目光警惕地扫过那群“游荡者”。许多人面庞瘦削,眼神空洞,若真是普通病患,何以在深夜仍闲散出没?更何况这里的建筑格局丝毫不像正常医馆或疗养院,反倒有种荒废地宫般的阴暗。
“这些人……神色呆滞,脉象未知,但面白如纸,像极中了某些毒物或被药物麻痹。若是月冥花所制毒香,能否造成这般景象?”
他暗中揣度,又想到好几个失踪案中都留有幽香痕迹,心头疑云更甚。
正兀自思量间,一阵若有似无的呜咽从前院传来,轻得像从薄纱后透出,却因为夜晚寂静,显得异常凄凉。巽然心头一震,侧耳倾听:那哭声宛若被人压低,不敢放声哀嚎,反而更令人心生怜悯和不安。
“难道……”他握紧刀柄,脑海立刻浮现出闻人蘅萱被掳走的画面——若她也身陷于此,可能正面临相似绝望?
不敢迟疑,他顺着声音方向匍匐前行,路上还不得不躲开一名拎着破药盘的老者,对方直勾勾盯着盘中的瓶罐,好似痴呆行尸般对外界全然无感。
走过一扇破门时,里面堆放着数口棺材,部分盖板倾斜落地。巽然眼尖地瞥见,里面有的棺材呈血锈斑痕,似曾盛放腐坏尸体;有些干草杂物填充其中,不知用途。
如此种种,让他不禁冒出冷汗:“这庄子绝非寻常宅院……定是某股势力将此处当作‘实验场’或‘收容所’,难道是天极教?”
越行越深,昏黄灯火在漆黑廊道间时隐时现,恍惚中,巽然多次遇到自言自语或耷拉脑袋的怪人,他们如幽魂般脚步蹒跚,不成群结队,却散落四处。偶尔一声尖叫或痛苦呻 吟打破死寂,宛如人间炼狱一角。
正当巽然收敛呼吸,正打算找个落单的庄仆逼问去向时,一阵嘈杂的吹喇叭、敲锣打鼓之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听似喜庆,却节奏紊乱,毫无章法。更离奇的是,其中还夹杂着几声断续的啜泣,宛如鬼哭狼嚎般凄厉。
“谁会在这种深夜、这种阴森地方吹打庆典?”
巽然心下一凛,急忙施展轻功跃上一段破旧的回廊屋檐,循声探去。
只见前方一片阴暗的小院,灯火忽明忽暗,院中央摆着几张颇具喜庆意味的红色桌椅和挂饰,但看起来破败不堪,似乎是从不同场合东拼西凑来的。
巽然半蹲在高处,凝神下望,只见几名脸色苍白、神情呆滞的病患或痴呆者,正在笨拙地吹喇叭、击鼓、敲锣,可是他们的动作僵硬、神态空洞,时而噗一声走音,时而鼓槌掉落地面,再捡起来继续敲,根本谈不上什么旋律。声调凌乱、若断若续,远听却像一曲哀乐,更添一股阴森怪诞的调子。
“这是……什么怪婚礼?”
巽然心中泛起寒意。他目光更往院中央一凝,赫然瞧见数名少女披着暗红或残破的大红盖头,身着破旧“新娘喜服”,却如同囚犯般被迫跪在地上,一边抽泣,一边拼命压抑自己的哭声。
那几个少女衣衫凌乱、盖头上沾了尘土,显然刚被粗暴套上这些嫁衣,恐怕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她们或许是被警告不得发出大声喊叫,才只能啜泣中带颤,肩膀一抽一抽。
巽然见到此状,不由得牙关咬紧:“如此多的少女,被迫跪在喜堂?莫非都是……”
他想到了前些日子失踪案中的许多年轻女子,一股无名怒火从胸口升腾而起。他也隐约嗅到那阵怪异的药香再次侵袭鼻息。此院里灯笼不多,却比周遭要亮上几分,更呈现出一片荒诞的光影,仿佛暗夜游魂在此开宴。
正当锣鼓声愈发刺耳、乱得如同鬼哭狼嚎之际,院落某处忽然响起一声尖笑:“哈哈——”
只见一个矮小枯瘦、面目丑陋的怪人,头戴歪斜的红花帽,一袭半旧不新的“新郎”红袍,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人群中央。他的皮肤呈蜡黄,颧骨高凸,眼睛却滴溜溜转动,流露出异样兴奋。
“本新郎官来了,你们可高兴?”
他嘴里尖声嚷着,用袖子夸张地掩口作捧腹大笑的模样,实则目光色厉内茬,正打量着那几名跪在地上、披着破旧红盖头的少女。一见到她们个个面带泪痕、神色惶恐,他更是乐不可支,仿佛有人在迎合他这场荒诞的“婚礼”。
此时,乐声原本就凌乱不堪,几个痴呆病人吹不成调的喇叭、敲不成节拍的锣鼓,全被他“新郎”出现的欢呼所打断。那怪人自顾自地手舞足蹈:“看我多英俊?哈哈,玉树临风哪!你们这些小娘子啊,可想做我的新娘?!”
话毕,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形状怪异的黑牙,看起来阴森恐怖。院里的少女们纷纷发抖,盖头下暗暗啜泣,更有两个吓得瘫坐在地。
就在这时,其中一名少女鼓足勇气,面带恨意地咬牙骂道:“呸!你这丑八怪!根本就是个畜生!”她的声音带着愤怒与害怕交织的颤抖,语气却死死撑住一股“绝不屈服”的坚韧。
怪人“新郎”本来正陶醉在自封的喜悦里,听到这话猛地一愣,接着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一把扯下她的红盖头。
那少女的长发散落,满眼含泪,但依旧强作镇定,竭力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绝不妥协,此女正是孙员外家失踪的丫鬟小杏。看着她脸上既有恐惧又有不屈的神情,怪人狞笑:“哼,小蹄子,竟敢骂我?好啊,既然这么硬气,我先把你……吃了再说!”
他话音刚落,五指张开,带着凶狠力道朝少女脖颈抓去,好似猛兽扑向猎物般。那力道之大,分明不是寻常人所能拥有。
其余几名少女见状,尖叫声此起彼伏,已经有人吓得嚎啕失声,另几人则发抖得跪不住,几乎要匍匐在地。原本歪歪扭扭的病患乐手,也因这一幕顿时停下吹奏和敲打,四下张望,一脸惶恐。
那怪人刚要痛下杀手,巽然自回廊上一个冷喝:“住手!”
话音落下,他猛地纵身,从半截瓦檐跃入院中,衣袂随风鼓起,稳稳落地。随即抽出腰间长刀,刀锋泛着冷光,直指怪人:“欺辱弱女子算什么本事?还不住手!”
那怪人一愣,转头瞧见来者气势不弱,先是脸色一沉,旋即凶相毕露,把少女猛地甩向一旁。少女软倒在地,吓得面如土色,却也暂时脱险。
“哪里来的小子,竟敢坏我好事!”怪人声音尖利,面目狰狞,一双凸眼死死盯住巽然,活像饿狼遇见猛虎,却又不肯轻易后退。
周围那些面无神采的病人见不速之客现身,一个个惊恐而散,如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只剩零星几个呆立原地,看着场中二人对峙。
巽然看那少女虽狼狈,但毕竟未受创,心中稍定。他脚跟一错,刀势一提,喝道:“你这恶徒,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就别怪我出手无情!”
怪人“新郎”见巽然毫不示弱,也不甘服软,咬牙抬起一根漆黑铁棒,“呼”地朝巽然砸下。一场恶战瞬间爆发。
怪人铁棒似斗大黑蟒,直劈巽然头顶。巽然刀法尚在,略侧身,刀光自下而上,“当!”地格开棒端。一击刚碰,火星四溅。巽然虎口发麻,暗想此人臂力惊人,若不是自己刀势扎实,恐怕要被一棒震翻。
巽然借刀势反撩,刀背一抹,朝怪人脖颈横斩过去。怪人却怪笑,腰身一矮,铁棒反手倒抡,从下往上猛撩,若再撞上,怕能将巽然的右臂震废。
两人兵器在半空交错,“砰”地一声巨响,巽然脚下一滑,退了半步;怪人也被刀锋逼退数尺,满脸狞色。
巽然见怪人招式阴狠,棒法中带着野蛮蛮力,却也时不时用鬼祟角度攻来。他随即运转内息,使出山河决的基本刀形,“上斩如山、下扫如河”,大开大合,试图压制对方气势。
怪人看巽然身姿灵活,刀势虽简,却不失稳准狠,心底微惊:“此子果非泛泛!” 便以更加阴险的暗招求胜,棒头屡屡敲向巽然下盘,配合自己古怪的蹦跳步法,让人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