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坊间的巷路,虽名为巷,实则宽敞豁然,足以并行两列双辕华车,尽显盛唐气象。即便夜幕低垂,施行了宵禁,但坊内却灯火明明跟白日一般无二,车马极多,不输白昼。车上载着一位位身着华服的佳人,或笑语嫣然,或风姿绰约,皆是赴宴而去,穿梭于亲朋好友的宅邸之间,让人目不暇接。
李稷按照事先与裴煊的约定,认准了方向朝着道政坊正西坊门前去。那西侧坊门早在宵禁鼓声敲毕一刻便落了门闩,李稷在闭死的坊门下等了足足一刻钟不见裴煊前来汇合的身影,就在他逐渐烦躁不耐时,裴煊步履蹒跚地从东侧走了过来,表情严肃。李稷发现他身上被劲弩擦伤了不少细小伤口,将白袍都浸染成了绯色。
裴煊看到李稷无视,明显松了口气,未发一言,带着他朝着道政坊横巷的方向走去,那横巷刚好在道政坊的东南隅,两人不时避开坊道上穿行的车马,转入一处小巷。这里显然隶属于道政坊的边缘,居住的人家不多,大多都是空置宅邸。
裴煊数着这巷内第六家,一座简陋不少的空置宅邸,就连外围的夯土墙都已经有些颓势,缝隙里杂草丛生,光从外表上看,看似空置有些年头了。
坊内的道路两侧,都挖有排水的暗渠,跟外面的水渠与院内的水井勾连,而这看似无人居住的宅邸,杂草丛生的院落中居然挖了不少排淤井,散发的异味隔着夯土墙都能闻到,显然这废弃的宅邸里平日中有不少人在此吃喝,才会造成如此污秽需要填满这么多淤井。
李稷并不知道裴煊心中所想,他瞧着眼前废弃的宅邸,想这药王帮好歹也是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地下帮派势力,他们的总堂怎么也不会隐藏在这种简陋之处?但这消息是宴安打探了两日方才探明的,应该不会有假,只得跟在裴煊身后。
裴煊见这上了锈迹的宅门推移不动, 便直接从两侧有些颓势的夯土墙上跳了过去,随后抽出腰间的障刀,一刀砍断了门后的门闩,放李稷进来。他悠然步步至一处院内正中的紧闭的堂屋前,轻叩了几声门扉。
那隐隐有着锈迹跟朽木味道的门扉悄然开启一线,一身影探头而出,目光触及裴煊瞬间,犹如惊遇蝎蛰,急欲合门遁避。裴煊以臂为梁,轻拍门框,笑道:“莫慌,今日本官非为寻衅而来,乃欲面见贵帮四大掌药高人。”言毕,开门之人瑟缩而退,不敢稍加阻挠。
李稷跟在裴煊身后,探身走进那堂屋,霎时脸上便是一震,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堂屋内,竟是另一番天地,宛如空中楼阁般,生生挖出一栋地下暗阁来,与平康坊内的暗阁监牢,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这蜿蜒向下的步梯两侧,居然开设的是一处朝堂明令禁止的地下黑赌坊,真应了那句“外显破落,内藏乾坤”的谶语。
而这地下暗阁空间宽敞,案几错落,高挂一盏盏青雀铜灯,平添了几分奢侈神秘。
此时,数十赌徒围聚三张高案旁,欢声笑语,正随庄家掷骰而心动,铜钱散落,熠熠生辉,只是他们赌的不仅仅是钱财,还有贩卖而来的新罗婢。裴煊步入其间,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目光齐刷刷汇聚于他。
赌坊内先是片刻沉寂,随即沸腾如沸,半数赌徒如惊弓之鸟,争相逃亡而出;余者则慌不择路,钻入案底,手中尚不忘攫取银两,场景既混乱又不失诙谐。
正当此时,一位药王帮掌事怒冲冲赶来,欲探明何方神圣竟敢单枪匹马,来药王帮总堂挑衅,只是目光刚刚触及裴煊,犹如白日见鬼,惊愕之余,连安抚众赌徒之事也抛诸脑后,只余瞠目结舌,喃喃而出:“玉……玉面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