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他从未闻过的味道。
如雨打栀子后的清新淡雅,将他的心再一次弄乱。
苏恋卿的一只手急切的抓着什么,将他身上的架势弄得皱巴巴的。
淮之眉心一皱,身上的冷气不断的向外释放着。
他迅速睁开双眼,想要处置苏恋卿时,但就是在这个时候,苏恋卿恰似精疲力尽,眼一闭,头一歪倒在了淮之胸前。
淮之抿着薄唇,明明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可还是会感觉到浑身越来越冷。
过了一会,他直接起身,不顾怀中的苏恋卿。
苏恋卿就这么摔在地上,他愣是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外面的小和尚听到动静,担忧似的问道:“淮之法师,发生什么事了?”
“进来。”淮之冷声开口。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小和尚推门进来。
他们一进来就见苏恋卿倒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将她抬到床上去。”
淮之丢下这句话,直接拂袖而去。
两个小和尚愣了好大一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战战兢兢的嘀咕着:“淮之法师刚刚是生气了吗?”
淮之法师竟然会生气?
这长公主殿下究竟做了什么?
淮之法师在他们眼中,是一个无欲无求之人,从未见过他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阿弥陀佛。”两个小和尚各自敬礼道。
不敢揣测淮之法师的心思,他们赶紧将苏恋卿抬到床上,关好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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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恋卿再次醒来时,她的寝殿里多了一个人。
“长公主,您醒了?奴婢名唤秋香,是淮之法师派奴婢伺候公主您的。”
秋香见苏恋卿睁开了眼睛,赶紧下跪行礼。
啧,伺候?
是监视吧。
苏恋卿微微挑眉。
看来,她的“自残”已经让某人开始急了。
也是哦,她的命只能用来祭天,怎么可能允许她自己一个人擅自做主呢?
他自然是要盯紧她了。
“起来吧。”
苏恋卿想要起身,秋香连忙将她扶了起来,靠坐在床上。
“淮之哥哥在哪里?”
苏恋卿收起眼中的冷意,嘴角含笑着闻着秋香。
听到苏恋卿的话,秋香内心惊愕不已。
淮,淮之哥哥?
能这样叫吗?
不过,她内心也是惊讶那么一秒钟,很快恢复如常。
她可不是春桃那些人,敢怠慢苏恋卿。
她将眼中的惊讶快速掩去,然后快速回答道:“回禀公主,这个时辰,淮之法师应该是在打坐。公主,您的身体如何,可否需要请太医前来看看?”
“不用了,我身子好得很。”苏恋卿摆摆手,轻声道。
虽然整个人病恹恹的,但没有丝毫架子。
“公主,您昏睡了许久,可是要用膳?”秋香继续问道。
“用膳?”
苏恋卿脸上微微一变,以前虽说有个春桃伺候她,但并不是真正的伺候。
要么她自己找吃的,要么就等着挨饿。
苏恋卿缓缓叹了一口气,语气轻柔:“我自己去做吧。”
说完就要起身。
什么?
长公主要自己做饭?
“长公主,这万万不可,淮之法师有令,您不可以出这间屋子一步。您需要什么,吩咐奴婢做就是了。”
秋香赶紧阻拦道。
闻言,苏恋卿微微叹气,她面色失落:“我又不会逃跑,我只是想要去一趟厨房而已。”
“放心,我都要死了,不会逃跑,也不会连累你们的,不必担心。”
看到苏恋卿这一副隐忍的模样,秋香面色凝重,心情十分复杂。
长公主被困在这里十几年,其实,她也很惨的……
就在秋香失神这片刻,苏恋卿趁其不备,穿好好外衣下了床,正往外面而去。
苏恋卿依旧是赤着玉足,脚踝之间的铁链随着她走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由于痛觉消失药水,她的痛感已经消失了,故而没有多大的影响,行走还算平稳。
啊,不好!
等秋香回过神来,苏恋卿早已不见了身影。
内心焦急不已,她赶紧跑到门口,对着守门的小和尚说道:“还愣在干什么?还不快去禀告淮之法师,就说长公主已经离开寝殿了。”
见小和尚已经离开去找淮之法师,秋香赶紧去追苏恋卿。
万佛寺,厨房。
虽是寺庙的厨房,但里面的厨子和厨娘并不少。
苏恋卿刚跨入门槛,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苏恋卿。
“长,长公主殿下,您,您怎么会来这里?”
众人心中万分禁张,脸上有着从所未有的恭敬之色。
因为早在早上的时候,淮之法师就派人来告诉他们淮之法师的意思,那就是——
切不可怠慢长公主殿下。
看到众人脸上的神色,苏恋卿心中明了。
淮之这样无非就是想着,人之将死,所以就对她好一点。
免得死了或者逃跑了,耽误祭天。
如此一来,她便会安安分分的等到祭天之日。
苏恋卿脸上故意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小声说道:“你们不必理会我,忙你们的就是,不用管我。”
说完,她不顾众人的想法,提起裙摆,来到一口没有人的大锅面前。
“公主,公主,您身份尊贵,怎可来厨房这种地方?”
秋香气喘吁吁,终于追到了苏恋卿,她想劝说苏恋卿回去。
但苏恋卿仿佛听不到秋香的劝说一般,语气故作轻松的说道:
“秋香,你不必如此紧张,这么多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自己下厨,这种小事难不倒我的。对了,秋香。”苏恋卿转身看向秋香,“淮之哥哥他喜欢吃什么,你可知道啊?我顺便好给他也准备一份!”
听到苏恋卿的话语,厨房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震惊不已。
淮,淮之哥哥?
长公主竟然敢这么称呼淮之法师的吗?
听长公主这话,她分明是想要亲自下厨给淮之法师准备吃食?
怎么才短短几日,长公主殿下就跟变了一个似的?
她以前不是对淮之法师敬而远之的吗?
“长公主,淮之法师对吃食没有什么要求,只要能饱腹即可,他的吃食专门有人负责的。”秋香小声说道,哀求着苏恋卿,“长公主,我们快回去吧。”
但此刻的苏恋卿已经转过身去,开始忙活了起来。
她挽了挽衣袖,低喃道:“那就煮点粥给淮之哥哥吧!”
看着苏恋卿忙前忙后的样子,秋香神色复杂。长公主好像是来真的。
看着苏恋卿这熟稔的动作,在这一瞬间,秋香心里对苏恋卿不由得产生了几丝怜悯。
自然而然,有些话就脱口而出了:“长公主,要不奴婢来帮您吧?”
“不用啦,不用你帮忙,我都习惯啦,很快就好了。”苏恋卿头也没抬,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利索。
这会亲自下厨的公主,古往今来也就她这一个了吧。
秋香神色越发复杂。
她以前是帮忙淮之法师负责万佛寺外的事情的,她听闻过长公主过的不好,但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不好。
很快,苏恋卿就熬好了白粥。
她和淮之一样,都是常年吃斋。
她并没有自己先吃,而是小心翼翼的将白粥盛入碗中,再小心翼翼的放入托盘之中,然后往淮之禅房走去。
“秋香,你说,淮之哥哥他会喜欢我熬的粥吗?”
苏恋卿端着托盘,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
秋香想要接过她手中的托盘,苏恋卿拒绝了。
秋香其实想说,淮之法师是绝对不会碰这碗粥的。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淮之法师只吃他所信任之人所做的吃食。
可当她对上苏恋卿那双饱含期待的眼神,她忍不住心软道:“会的,长公主,淮之法师他一定会喜欢这的。”
“那就好。”听到秋香的回答,苏恋卿眸色一亮,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丝弧度。
整个人身上的那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此刻都仿佛生机勃勃起来了。
从这经过的僧人和宫女太监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苏恋卿。
长公主殿下,貌似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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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之禅房。
因为淮之在打坐时,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到他的。
此刻,门外的两个小和尚焦急不已,好不容易等到门开了,他们赶紧说道:“淮之法师,长公主她离开房间,前往厨房了!”
去厨房?
他不是已经喊了人去伺候她吗?
淮之眸色沉了沉,他正想说什么时,一道声音打断了。
“淮之哥哥!”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紧随其后,苏恋卿端着一碗白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双脚没有穿鞋走在地板上。
鬓角的发丝还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实在是算不上端庄。
可她那双眸子太过清澈明亮,竟让周围景色都黯淡无色。
“公主,您跑慢一点,小心摔着了。”追上来的秋香小声提醒着。
“无妨,再晚一点,粥就要冷了。”
无视掉所有的目光,苏恋卿端着白粥来到了淮之面前。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粥,又看着淮之,小声说道:“淮之哥哥,我给你熬了一点粥,你要不要尝一尝?”
她的声音带着急切,又带着些许期待,生怕淮之会拒绝一样。
此刻小心翼翼的模样,和她早上偷亲他完全不一样。
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她?
她又有什么目的?
淮之睨着苏恋卿的目光,眸子中的冷色有多加了几分,眼底还带着探究。
他想要在她的眼睛中看出什么来。
可,苏恋卿的眼神太过于清澈,让人一览无余。
淮之收回视线,冷声说道:“不必了,我不喝粥。”
“那你喜欢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
淮之的话音刚落,苏恋卿着急的声音就响起。
她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中,渐渐被落寞所侵占。
淮之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她:“不劳长公主费心,我的吃食自有专门的人负责。”随即将视线看向秋香,“秋香,带她回去。”
望着苏恋卿的背影,秋香从中感觉到了无边的落寞,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早就料到了的,淮之法师又怎么接受长公主亲手做的的吃食呢?
“好,我知道了。”
苏恋卿收回眼神,用力的抽了抽鼻子,扬起一抹微笑,藏起眼中的失望。
“公主殿下,我们快回去吧。”秋香赶紧上前,将她扶走。
等苏恋卿的背影消失不见后,淮之这才发现他院中的鹅卵石上竟然有斑斑血迹。
顺着淮之的目光看去,两名小和尚这才想起什么似的。
“淮之法师,长公主她刚刚貌似是没有穿鞋就过来了,这应该是长公主在路上走时,被石子磨破了脚留下来的血迹。”
淮之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将这些鹅卵石都换掉。”
“是。”
两名小和尚赶紧去忙活。
他们心里不由得嘀咕着,这长公主也真的是糊涂了。
她难道不知道,她的身份吗?
她一个祸国公主,血多脏啊!
竟然还不穿鞋就来淮之法师的院子,还将这石头都染着血,也怪不得淮之法师会生气。
回到屋内的淮之,他的脑海中忍不住再去想起十三年前的经历。
那时候,万佛寺中其他的僧人见他是虚无法师唯一的弟子,嫉妒不已,常常在分饭时有意苛责他,将已经馊了的饭菜分给他。
他没有告状,只能忍着,常常饥不裹腹。
而她知道后,竟然将自己唯一的粥都给了他……
“咳……”淮之重重的咳了一下,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才将心里的燥意压了下去,眼神又逐渐恢复成那双看淡一切的眸色。
清明,冷漠。
而在这边的团子得知淮之所做的事后,气得毛都要竖了起来。
团子喘着气,骂骂咧咧近万字后,才堪堪停下来,累得它口干舌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精疲力尽的倒在地上。
待情绪平复后,团子心疼的对着苏恋卿说道:“卿卿,我以前是心疼原主,我现在是心疼你。那个死秃驴,这么薄情寡义,是不可能对你动心的。”
苏恋卿并未搭话,只是垂眸,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秋香看到她这副模样,以为她是被淮之给弄伤心了。
秋香微微叹气,安慰道:“长公主,您莫要伤心了。”
“那是淮之法师的习惯,不是针对您。”
“秋香,我脚疼,你可以帮我去找些药来吗?”苏恋卿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秋香,她小声哀求着,生怕秋香会拒绝她。
毕竟这么多年,偌大的万佛寺,没有人会去尊敬这个祸国公主,只会当她是空气。
秋香心一软,看着苏恋卿脚底的血迹,她赶紧说道:“好,公主,您等着,奴婢这就去为您寻药来。”
苏恋卿已经回到自己的寝殿里,秋香看苏恋卿已经坐在了书桌前,便匆匆忙忙去为她寻找药去了。
这里终于安静下来了,团子从空间里飞出来,这里,除了苏恋卿没有人看得见它。
团子趴在苏恋卿的腿上,一脸享受的表情:“卿卿,这秋香一看就是那个死秃驴派来监视你的,咱们还要想办法赶紧将她赶走呢。”
苏恋卿周围气息瞬间变得森冷,浑然没有刚刚的天真与可怜的模样,她摸着团子的背,冷声说道:“为什么要送走她?她既然可以是淮之的棋子,又何尝可以不是我们的呢?”
团子抬头看向苏恋卿,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啊?卿卿,你是觉得这个秋香她还有用?”
团子马上在空间中调出秋香的资料,“卿卿,我查到这个秋香的资料了。”
团子将查来的资料发给苏恋卿。
“秋香,年龄20,大明国人士。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为生计被迫进入万佛寺当打扫丫鬟。此人还算机灵,被淮之看中,负责万佛寺庙外的琐事……”
“卿卿,看起来比春桃的身世倒是干净些,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她会帮我们啊?”团子挠挠头。
“秋香还有一个妹妹。”
苏恋卿瞥了一眼团子,冷声说道。
“妹妹?”团子一惊,感觉继续查。
果然查到了秋香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但是在两年前,她妹妹就因病去世了。
团子它愣住了,察觉到什么,呆呆地看向苏恋卿:“卿卿,你莫不是想……”
“团子,为了完成任务,我可以不择手段。”苏恋卿头也没抬,拿起毛病在纸上写写着什么,“哪怕是利用人心,这不是我惯用的手段吗?”
团子点点头。
它明白,卿卿是想利用秋香对她妹妹的感情,从而引起她的心软……
毕竟,卿卿和她妹妹一样,差不多的年纪,还一样的身子孱弱,也命不久矣……
甚至,原主比她妹妹更加可怜……
“唉。”
团子叹气道,“要是臭和尚也像秋香一样容易心软就好了,你看你,手上全是泡,脚底都磨出血来了,臭和尚的好感度还是-70%,咱们这一点进度都没有。”
团子开始摇头叹气。
“谁说我们一点进度没有了?”苏恋卿看着团子摇头叹气的小模样,唇角微勾。
啥?
啥意思?
团子一脸懵,脸上一片疑惑。
也就是这时,秋香回来了。
“公主,奴婢给您拿药回来了!”
听到声音,苏恋卿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
“啪——”的一声,毛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苏恋卿的衣裙上也沾上了些许墨汁。
“公主,您小心,奴婢给您把毛笔捡起来。”秋香看着,赶紧跑过来,想帮苏恋卿。
但苏恋卿却慌慌张张将毛病捡了起来,将桌上的纸赶紧藏到身后去。
“没,没事,我自己捡起来了。”苏恋卿疯狂摇头,还冲秋香露出一抹微笑。
看着苏恋卿这副模样,秋香心里感到有些怪异。
公主这是怎么了?
“秋香,你把药给我就行了,我自己可以涂的。”
从秋香的手里拿走药之后,苏恋卿就一瘸一拐的往屏风后面走去。
不对劲!
公主不对劲!
想起淮之法师说的,若长公主有什么异样,一定要和他禀告。
犹豫片刻,秋香就在屏风外面守着。
等屏风后面没有动静了,秋香又在原地等了一刻钟左右,这才静悄悄的轻手轻脚走到屏风后面。
苏恋卿已经躺下了,蜷缩着身子,胸口上下起伏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药瓶被她放在了一旁。
秋香瞥到苏恋卿身下露出了那张纸的一角。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纸从苏恋卿身下轻轻抽了出来,然后又轻轻的离开了。
等到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苏恋卿突然睁开眸子,眼里一片清明。
“淮之法师,长公主回去后,一个人偷偷在纸上写着什么。待长公主睡下后,奴婢偷偷将这张纸拿了出来。”
秋香毕恭毕敬的对淮之说道,说完,她微微垂下头。
淮之闻言,垂眸。
那张纸被叠得很工整,就放在桌上,看不见里面写着什么。
秋香并不敢打开。
淮之抬手,将那张纸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人之将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我这命,也不知是重于泰山呢,还是轻于鸿毛?
现在,也不重要了,总觉得以前的惶恐谨慎是一场笑话,我总要做些什么,来证明我存于这世上的痕迹。】
所以,这是她屡次三番做出出格的是的原因吗?
淮之脸色变得冰冷,眸子看向另外一处。
纸的下方,还写着她留下的遗愿。
这些遗愿,大多都和他有关,其中的愿望,还是他五岁答应她的,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
淮之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细细看着那些字迹,他恍惚觉得有些眼熟,细一看,这些字与他的字迹有七八分相似。
他恍惚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所抄的经书或多或少有些丢失,原来,是被她拿去,临摹他的字迹去了。
他在她心里,就这么……不一样吗?
这个问题出现在淮之心里,让他的眉心微皱,心情有些许烦躁。
他注意到,这张纸上的内容还没有写完。
她,貌似还有许多愿望?
这些字中,有一行字,特别显眼,也特别刺眼。
——若这些愿望都不能实现,一个月后死,和现在死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死。
她,又想死!
真是不知所谓!
“淮之法师?”秋香似乎察觉到淮之的怒意了,她震惊不已,微微抬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