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有几分文人的严谨认真,可一身装束,及身处之地,注定他不凡之处。
楚君,楚平婴。
殿门外,一道踉跄身影扑通跪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身影用宫中独有的尖细嗓音,战战兢兢出言,却是一名宦官。
“启奏陛下,擢任郑州太守苏侗苏大人,有本上奏!”
“呈上来!”声音威仪,自殿中响起。宦官未见陛下开口,仿佛声音凭空出现。
伴君一侧的宦官急忙出门,将奏疏双手捧至楚平婴矮桌前。男子眉头微不可查皱了皱,桌案上奏疏如山,整齐码放,因摞地过高,摇摇欲坠了。这一封,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有说话,楚平婴接过了。
眼下最大之事,莫过于灾民安置,楚平婴陛下对郑州这‘狗大户’尤感期待。霍在渊能整治成什么样子,干系大都护府副都护话落谁家。从三品武官,眼红觊觎者不可胜数,便连太子、魏王,也急不可耐。
眼前奏疏暂时被其放置与左侧一摞最顶端,果不其然,奏疏哗啦倒塌,散落一地。男子依旧不言,宦官跪在地上捡起,摆放整齐。
“仙人跳?”男子眉心一拧,面沉如水,继续往下看,乍然一笑,浑身透着笑意,“不尊王法的东西,该打!嗯?十七岁,有意思,亦正亦邪,奇货可居!”
放下奏疏,男子略有浑浊却威势深重的目光中,喜忧参半。霍在渊,好,果然让朕失望了。这幕宾确然有趣。
只一封奏疏,苏侗对林枫淡然轻墨的描写,男子竟猜的八九不离十。气度深沉,眼光卓绝,世所罕有。也正是凭着这份卓绝与胸怀,几十年前男子一步扶摇,登上这本来不属自他的位子。
无人知晓,那葬送大火中的弟兄血亲、皇室贵胄、嫡子嫡孙,死于何人之手。
也不是无人知晓,知晓之人,一个不剩。而当他在这个位子做了几十年,韬光养晦,才终是彻悟开来。只不过那场天下缟素的熊熊烈火,在他心中熄灭,再无人窥得半点踪迹。
还是那个宦官,“陛下,监察使聂荣祥聂大人觐见!”
夕阳如血,男子嘴角浅笑,“聂荣祥一贯守礼,轻易不会觐见。宣他进来吧!”
“是!”
宦官匆匆而去,脚步渐远。半柱香后,又是匆匆而来,脚步沉稳大气,与之前迥异。
聂荣祥模样未变,脸色平常,只左臂空荡荡的,不甚协调。行于大殿上,他脚下步子都若丈量一般,大小相等,分毫不差。
“臣,聂荣祥,参见陛下!”下跪、唱礼、起身,没有滞涩,一气呵成,似乎私底下演练了千百遍。
“爱卿何事?”男子甫一落目,尤见那空荡荡的大袖,心念愧疚。
聂荣祥毫无异态,“臣,有滔天之事要奏。”
男子一怔,深深打量下方身着官服之人,漠然点头。宦官宫女无声无息,悄然退却。
“臣在郑州期间,察觉到一古怪之事。干系极大,前时云波诡谲,臣不敢早言,恐徒增无妄是非。想来,如今正是上奏之机。”
“古怪之事?”男子喃喃一笑,“郑州何时出了这多怪事,先是个怪小子,现在又是怪事儿,古怪真多。”
“你说说吧!”
“臣已整理有关卷宗,请陛下亲阅。”
男子心中一沉,何事,这般郑重。他接过聂荣祥亲手呈来的卷宗,落目一看,胸口的沉重之感越发重了。
近二十年了,总有不长眼的翻旧账。
“你怀疑此事乃天家有心人为之,与朕作对,故而不敢言。可是如此?”男子问。
“启禀陛下,正是!”
“哈哈,做下此事的,是朕!扪心自问,除朕以外,秦公有可能与他人暗通渠款?”男子厉声,“你太小瞧你的授业恩师了!”
聂荣县背后沁出一层冷汗,猛地抬头,恰好迎上男子笑眯眯,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如堕冰窖,缓缓下跪,“臣,知罪!”
男子摸着下巴,“你所言之人,叫林枫?”
“回陛下,正是!”
思维一跳,天子陛下突然问出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郑州有几个林枫?”
“这,臣只知晓一个!”
“如何?”
如何?
聂荣县陷入沉思。胆大包天,敢裹挟罪证为诱饵,算计宁芳。诗词绝佳,他几十年所学也比不得一半。有情谊,为姓谢小子探监,求到牙狱里。才智卓绝,计策虽走偏锋,却高明独到。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毛病,譬如时而的不要脸,有意无意的贪财.....
很纠结的小子,毛病和优点一样多。
聂荣祥低头,轻笑吐出四字,“少年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