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率军拼杀征战,日积月累形成的巨大威望。
这种威望,钱买不来,诰敕赠予不了,威逼胁迫也不能奏效,只有在战场上带领士兵赢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才能获得。
元诩见识过军士们向奚康生欢呼的场景以及当时他们脸上的那种狂热的表情。即便他仍然只做一个文职的光禄卿,无论走到哪里,认识的军士也都会向他致意。
那种写满敬重的眼神,无法伪造。
只要他披着战甲踏上战场,军士们就坚信魏军必胜。
元诩要的,就是这种威望。
现在,他要去获取这种威望了。
‘噔、噔、噔、噔,’小皇帝并没有刻意的用力跺脚。
‘噔、噔、噔、噔,’除了风声只剩下神王的脚步声。
元诩步履虽轻,却每一步都像踏在将士们的心坎上。
小胖墩每迈一步,上千个山胡浑身就猛的哆嗦一下。
杀人越多的,心里就越是恐慌……
仿佛过了几百年那样长,元诩的双脚跺在木质阶梯上的声音终于停止了:不到二十级的阶梯,终究不是没有尽头的。
距离桥头最近的一个山胡军士低着头等了好一会,耳边除了风声再没有任何讯息传来。于是他保持双膝不动,将伟岸的身形伏得更低,把头轻轻向右偏了偏,将左耳朝向西北方的河桥,将其他全部的官能都闭结起来,只穷尽这一耳之力去倾听……
除了风声,还是没有声响。
这是一种令人绝望的死寂。
他甚至希望刚才那引发自己莫大紧张与惶惧的脚步声永不停歇。
至少那样,自己心里会稍稍安稳一点。
而不必遭受现在这种残忍的折磨。
“喂,你回来啊,你别跑过去啊,”薛孤延的大嗓门炸雷一样的在河桥北岸的魏军阵营中响起,吓得他前面的李苗和元顺向前一蹿,像女司机的新车一样狠狠的撞在前面两个弓手的屁股上,“喂,你快回来啊,我跟你说话呢!”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薛孤延已经死了。
但这莽汉对李苗和元顺匕首一样尖锐的目光熟视无睹,继续扯着嗓子冲着南岸叫唤着,“他们都不听你的话,就我最聪明,记得你说不能下跪,否则就要开除我,还要收回我家的露田……”
李苗看着薛孤延身后那乌泱泱一大片以额触地的军士,心中一片通透了然,“陛下在老都督的举荐名单上第一次看到我的名字,但却了解我与萧衍老儿的父杀之仇,又知道我今年已有三十五岁。大魏境内第六品上阶的襄威将军不知有多少个,他竟然在第一次见到我时就能说出我的生平和心中最大的愿望……这不是生而知之的神明,又是什么?!”
“可恨这薛孤延,胆敢对陛下这般不敬,”他忽然觉得事情不对头,“这傻大个儿为什么平视前方大呼小叫,他冲着陛下说话难道不该仰面朝上吗?”
一念及此,李苗好像隐隐猜到了什么,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他猛的回头望去,见小胖墩正孤零零的站在对岸,站在山胡军阵的正前方,正弯下腰去要扶起一个魁梧的山胡军士!
“陛下,”李苗这一惊非小,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小心,他们可都是疯子啊!”
由于巨大的震惊与恐惧,这一声喊叫已经完全走了调儿,不像出自人类的喉咙,更似垂死猛兽的怒号。
李苗抽刀在手一跳三尺高,直朝元诩跑去。
在人群中穿行时没留神被一个长手长脚的军士绊得摔倒在地上,一把推开那个要扶他的军士,“滚开,”直直向河桥奔跑过来。
趴在桥头侧耳倾听的军士名叫刘楚玉,是山胡军中的刀盾手,因为身强力壮,在洛阳之战中一直处于打头阵的尖兵位置上。
作为堂弟,他从小就佩服自己深沉有谋的大哥——刘蠡升。
蠡哥和身边那些只会牧马放羊射箭摔跤的家伙迥然不同,他可以读那些用奇奇怪怪方块字写成的汉文书,会说鲜卑语,遇着事情总能把道理给人讲得很透,是族中最有智慧、志向最远大的人。
他甚至能召唤神怪附体,变幻出各种异象。
听老人们讲,他必是古时族中的‘大巫’转世而来,注定要带领大家开基立业,重拾先祖冒顿大单于的荣耀。
“听蠡哥的准没错,”这是刘楚玉的口头禅,于是他就成了刘蠡升‘大乘匈奴汉国’建国理想的最忠实追随者。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好蠢好蠢:“蠡哥惹天神发怒了……天神甚至要夺走我们的太阳……幸亏这个小皇帝……”
除了刘虮升刘蜞升兄弟,刘楚玉是汾州数得着的大力士。
第一个登上阊阖门的是他,第一个攻进永宁寺的也是他。
那面在武器多次重击下变得坑坑洼洼的的巨楯就放在身旁,已砍豁了口的厚背长刀就放在楯面上,刀刃已像锯齿一样。
刘楚玉正自凝神谛听,但无论怎么听,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仍然不敢睁开双眼。
他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下一刻就要站起来嘶吼咆哮。
他希望这位可以召唤太阳重现的神王赶快处死自己。
家里还有美丽的妻子和一双年幼的儿女在等着自己,他不是不想活下去,但这种苦痛的滋味他一刻也不想再体会下去了。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死亡。
终于,前方似乎有声音传来了,刘楚玉的耳朵动了动。
‘嚓、嚓、嚓、嚓,’像是脚步声。
谁的脚步声?是谁,敢在神明面前如此放肆?
凡人遇到神明难道不都该五体投地以示敬畏吗?
居然还迈得开步、走得动路……这人的胆子真是太大了。
这种困惑甚至令他忽略了北岸那几声令人费解的吵嚷。
“你,叫什么名字,”头上一个声音冷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