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诩捂着嘴,差一点笑出猪声。
心道怿叔叔啊,幸亏我当年上大学泡图书馆时扫过几眼杨树达先生注释的《论语》,知道孔子这句话的初始意涵。
若是换做别个从义务教育阶段穿越过来的,搞不好还以为你讥讽他是‘绍兴著名非物质文化遗产’——‘孔乙己’牌屌丝呢。
“一个君子会嫌自己已掌握的技能太多吗?当然不会嫌啦”:其实推崇的就是先秦时代的曲阜版扎克伯格啊(永远处在‘自我完善’与‘自我超越’中的人)
把心神从画中拉了回来,斟酌文藻写好了诏书,元怿从头又读了一遍,不由皱起了眉头,“陛下,这‘不限门第,唯才是举’,恐怕不妥吧……不用考虑德行因素吗?还有,冠族著姓把持选举之权,自魏晋时已然。有道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啊。便是我元氏入主中夏已逾百年,也没能改变这种局面。”
“况且这‘织工篾匠、贱役厮养’,不娴书艺,不通文墨,能有什么体国经野之才、经天纬地之能,充其量也就抡刀动枪冲锋陷阵罢了,值得陛下如此大费周章,让这些粗坯来到京师献计献策?是不是太抬举他们了?”
陈景真这时从帐外端着一个木托盘走了进来,“陛下,侯详大人从军士们开灶的大锅里给您盛的汤饼,就是多放了些鸡卵豚脯……您尝尝,看得不得味?”
元诩见状便忙接了过来,“替我谢谢侯详,”一边呼噜呼噜的吃着,一边被烫得嘶嘶哈哈,“得味,非常得味!”
“嘿嘿,这味道简直了,比他老爹做得都香!”
“哎呦,这画可真漂亮,”陈景真艳羡的看着陶几上那幅带着浓郁‘蔡志忠风格’的国画,“王爷,从前就知道您博闻强识、学富五车,还真没听说您还是一位丹青妙手啊!”
被陈景真这‘美食攻略’加上‘张冠李戴’一打岔,元诩没来得及回应清河王的质疑,只是把碗放下,左手挥了挥示意元怿没必要解释,瞪着眼睛又吞下了一大口热汤饼后就顺着他的话说,“你来得正好,替朕把这画拿去交画师,宫廷的、民间的都行,你派人多多去找,赏赐的事情都好说。”
“叫他们照着这个样子画,细节可以略差一些,有那么个大概意思就成。最迟明天子时,我要1000幅。”
“吓,”陈景真吐了吐舌头,“要这么多?”
“是啊,”元诩抄起筷子又接着往嘴里塞,“我本来希望每个县衙的官廨里都贴一幅、每个郡治的主城旁也贴一幅,现在看来未必能做到,”小胖墩西里呼噜的吃得热火朝天,“先来1000幅用着,沙州那些太远的地方第二批再送过去,看看再说吧。”
“王爷,这幅画是不是要警醒世人,”陈景真一边琢磨一边慢慢的解读道,“只有文武官员弥合裂隙、抛开芥蒂,和衷共济、齐心协力,才能够让大魏这辆车在正确的方向上飞速前行?”
“景真脑子真好使,”没等元怿开腔小皇帝就提出了表扬,‘景真’二字落入这位刚满20岁的建忠将军耳朵里,小伙子有些激动,红着脸摸摸脑袋没说话,“唉,要说起我们武人这些年受到的欺辱和轻贱,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啊。”
元诩当然清楚,继续吃面没吭声。
元怿瞧瞧元诩,又瞧瞧陈景真,嘴唇动了动……也没吭声。
“但……这些猪啊羊啊什么的,又代表着什么呢?”这个和皇帝结下了深厚战友情的小伙子没注意到二人尴尬的神情继续追问道。
“嗯……看看入京众人会怎么阐发吧,”元诩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同时同景不同心嘛,要的就是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至于最终的解释,将会在正月下旬颁布,”说着把大海碗递给陈景真,“再给朕去盛一碗过来,你这人忒小气,换个更大一些的碗来嘛。”
“呃,陛下,啥叫‘忒’……而且,这碗已经是军中最大的了,”陈景真想笑又不敢笑。
“实在不行,我就给您把整个锅端过来?”陈景真见元诩一瞪眼,转而一脸严肃的说。
元诩:“…………”
待陈景真捂着嘴出了帐后,小皇帝转过身来对元怿说:“怿叔叔觉得我大魏眼下国势如何?”
没等清河王说话,小皇帝黑着脸自问自答道,“南有萧衍衣冠相承,蔑视北境呼我索虏;北有蠕蠕犯塞叩边,驱我牛羊残我子民;旱魃肆虐饿殍遍野,流民凄惶背井离乡;国库空虚钱粮不丰,宗室硕鼠顽钝无耻;杖责仆婢鞭笞牧竖,血肉横飞悖逆人理;兵骄将堕不习攻战,羌氐啸聚屡剿屡叛;塔寺精舍侵夺良田,沙门浮屠倚红依翠;剃度僧人不著版籍,拒服兵役不纳租调;地方豪强鱼肉乡里,郡县官长不恤小民;司法腐败偏袒权贵,四方百姓重足而立;叛军崛起隐而不报,敷衍塞责玩忽职守;匪盗猖獗入我神京,焚杀剽劫奸淫掳掠!”
小皇帝说到最后,如刀锋一般锐利的双眉已经直竖起来,指着帐外怒吼道,“就在这永宁寺中!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六军将士就敢临阵脱逃!还有没有人把大魏的军律放在眼里?还有没有人把朝廷的威信放在心上?”
“怿叔叔你来告诉朕: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先祖血战建立起的大魏,距离九庙倾覆、国破家亡,还有多少年月?”
“你、我,还有元澄老王爷、元遥老都督,都会是个什么下场?”
“会不会有朝一日,朕需要牵着白羊、衔着玉璧、抬着棺椁、自缚双臂,去向攻入洛阳的敌国将帅请求怜悯?反正他们只要重金聘请一个在阊阖门杀过人的山胡,就轻车熟路了!”
“姓元的到时候还能剩下几人苟活世间?人家会不会放过我们?”
“臣、臣,”元怿说不出话来,浑身上下都已被粘腻的湿汗浸透了,伸出手去扶住陶几缓缓坐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