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家了:那个原本无比温馨的家,已在山胡强盗的烧杀中化作一片焦枯的废墟了。
两家离得并不远,出了巷子左转,再行百余步就是李宅。
李彦鸿有时提出想回去转转,都被老管家劝住了。
他是怕这个蜜罐里泡大的小少爷受不住打击。
虽然凶残的山胡两天前就被英武的陛下率领大军平定了,一些罪恶昭彰的大酋也被陆续斩首示众,但李彦鸿的心情一点都没好转。
就算他们死了,爸爸妈妈也活转不来了。
自初七早上到现在,他一口东西都没吃。
无论老管家和吴叔吴婶儿怎么劝,李彦鸿仍然没胃口。
吴襄看到他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已哭了好几回。
初九午后,街上的大队军士已不见了踪影,不许上街走动的禁令也已解除。
躲藏在角落的零星山胡与从逆的虎贲叛军已被彻底肃清。
吴襄便和父母去了李家,草草埋葬了那几具已烧得不辨人形的尸体。妈妈烧纸祭奠时又哭了好久,一个劲的念叨着夫人是这样心地善良的好人,老天爷真不公道,怎能眼看着李家人落得这么个凄惨的下场。
吴襄回来之后,看看把头埋在被窝里的小少爷,就觉得他更可怜了。
老管家已经去父亲生前所属的官署跑了好几趟,想问问朝廷对李彦鸿有没有什么抚恤的恩典政令,每次都因为没有银钱塞给门房被轰了出来,连门都没进去。
从前夫人交好的几家,丫鬟小姐上上下下隔三差五就邀夫人过去教她们刺绣的技法。
去的次数多了,车夫、老管家和府上的人也都热络起来,平常厮混在一起时酒酣耳热,拍着胸脯说什么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现在自己一一跑过去求帮,想借些钱财上下打点,别说平日里与夫人以姐妹相称的官太太们了,便是那几个说得上话的大丫鬟,脸色也不似以往,见了面三言两语就告辞,说还有事要忙,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老管家出去都满怀期待,每次回来都唉声叹气,坐在床边就开始咒骂那些翻覆的势力小人,感慨些世态炎凉。
李彦鸿却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兀自把头埋在被窝里不声不响。
只是有时想到惨死的父母,会偷偷掉几滴眼泪。
有时,他也会想起胖胖的厨娘做的蛋花汤,想起灵儿纤细的手指和她绣得像野鸡似的凤凰,想起车夫在空中抖出的那一记清脆至极的响鞭以及他吆喝驴马时豁亮的嗓音,每当想到这些就,少年就愈加难过了。
吴婶有时把一家人都舍不得吃的好饭菜热好端过来,呆一会再来看,李彦鸿仍旧一动不动,哄了几句见他不理,只得再端下去。
如是几次只得吃掉:再热下去,就吃不得了。
今天是他第一次感到饿,有气无力的唤了几声又没人应答,只得自己下床寻找吃食。
这是五天来第一次下床,走在地上觉得像踩在绵软的丝絮上似的。
米缸里还有些糙谷,几个小坛子里装的好像是些豆豉和咸菜,这些以往自己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粗劣食物,现在竟让他有了一些食欲。
但他没自己动手生过火,虽然小时候常去后院厨房里玩耍,但没留意过米该如何淘,菜该怎样洗,在灶前晃了晃,终究不知如何下手,索性又回到屋里躺下了。
也许自己再睡一会,吴婶他们就回来了。
就不用自己那么麻烦的侍弄柴火饭菜了。
没想到肚子空空的,竟是怎么都睡不着。
好不容易挨到柴门‘吱扭’响了一下,过一会又没了声响。
天已全然黑下去了,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让人害怕。
自记事时起,李彦鸿从没像现在这样急需人陪伴过。
肚饿的感受渐渐的也没有了,只剩下寂寞。
他好想有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说说话。
即便外出劳作,也不能这么晚还不回家吧?
他觉得有些奇怪。
终于,他还是沉沉的睡去了。
恍恍惚惚中外面的柴门又‘吱扭’响了一声,他也没在意。
然后房门就被轻轻的推开了,几下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响过,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床榻上方响了起来,“少爷你饿不饿,我揣回来几个工地上的甜糯米团子,还热着呢,你要不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