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间,众人簇拥着一位美人袅袅而来。列前两名婢女,各持兽炉先行步出。
在坐者无不屏声以待。
翘首以盼之间,一位遍身绣罗,乌鬓梳蝉,头着华冠的美人于后缥然而出。随在她身后的两名婢女,各持深瓶一只,内里插满各色牡丹,可谓宝花锦簇,香风盈袖。
此女称得上是颜如玉,行如莲,目中含春,恰似芙蓉新出,望之令人烦襟顿消。张慕仪在楼上虽望得不甚真切,但其人之姿容,却有似曾相识之感。
锦筵之上,方才还在喧哗自乐的诸少年逸客霎时归于寂然。庭中或有沉醉不知玉人已至者,于一隅发出喃喃醉音。美人闻之,玉纤半露,举扇掩面而笑。须臾,又见她亲持缥粉壶上前,自斟一杯,高举在空,微开笑语曰:“妾乃秋琴。今日恰逢诸位君子雅士,可谓盛景难再。花满西楼,月清如水,惟愿诸位豪士畅饮痛杯,今宵不负……。”
话毕,座中满起叫好之声。
秋琴饮却一爵,又曰:“今夜,嘉宾云集,若只是一味击鼓传花,吟诗作对,未免失了单调,辜负了这相会之意。妾愿献丑,博众君一笑,何如?”
众人自然附和连连。
秋琴示意侍者将席上杯盘撤下一二,一个轻燕扑红,已然稳稳落至案上。又见她张开玉掌,现出两个多面翡翠骰子,“阳春绝调并非妾之所爱。妾出身寒门,诗书不习,日以掷骰为乐,列位中但有同好者,可与妾博戏一二,胜我者,别有他赏。”
闻此,有好事者起身笑言:“赏者,裳也,琴姑若是输于我等,莫不是要将这遍身的罗衣赠予我等一应酸儒?”
此言一出,窃笑者四下纷纷议论有声。
但见上座者,方才梦瑶口中所言的那位州牧之子,将手中酒樽捏得欲碎,面色亦涨得通红。
秋琴却也不恼,放声大笑曰:“先生所言不差。但这身衣裳,美则美矣,若拿去质当,所获不过一顿酒资而已。妾初来乍到,家底浅薄,身无长物。故今日赢我者,妾愿与之一结良缘,便在今夜,诸位公子可有豪兴?”
绮筵之间,本就已酒意半浓,这一字一句,可谓春风吹进少年场,万花坠落古池塘,惹得众人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时间可谓人声鼎沸。
那秋琴全然不似一般女儿家含羞带娇,其风情,倒与城中那位引得名士争相结客而往的化外胡姬崔月如略有几分相像,皆是洒洒然不拘俗礼。
然寻常胡姬多以歌舞美酒收揽人心,善掷骰博戏者并不多矣。再看这出投琼之乐,半个时辰过去,宾客中仍无一人胜出,而那价比黄金的三勒浆倒是饮得满座便又胡醉。这听梅馆的主人想必该是笑咧了嘴不可。
此间的喧哗热闹,将别处的一些客人也三三两两地吸引了来。都道秋琴今夜以身作赌,也不知哪位君子能与之缔结芳缘,只怕明日坊间,又新说得一番佳话。
中有一身形高大,年近而立者在两名昆仑奴的护卫下,于旁袖手而观。
他在寻找那两只骰子的破绽之处。凭着他陪自己老爹在后园投琼的那些闲时历练,仅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便觉察出其中有异。别看此处一派象筵玉馔,高朋堆满的热闹,但这参会的士子,多半出身寒微,又都眼高于顶,对于这种江湖人的把戏,定是无处参破的。
却见秋琴自案头轻然跃下,将两颗翡翠骰子收至袖中,道:“列位怕是醉了,这投琼的把戏便也失了乐子,已然无趣得紧。贱妾近日新习得一曲健舞,名曰‘胡旋’,兴之所至,不若乘兴舞之,诸位意下如何。”
内有一人摇晃着站起,拊掌大笑曰:“美哉,美哉,今日之会,生不忘之!”
余者亦齐声称美,邀舞不断。
秋琴闻之,略不忸怩,回身自瓶中拈来一枝姚黄,擎举在手,一个飞旋,便舞在场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