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程慢,进京那天,正赶上他大婚,十里红妆,绕着京城走了两圈。高头大马新郎驾,很是春风得意的样子。八抬的大轿里,就是他的新婚妻子了吧。再往后的十里红妆,刺的她眼睛生疼。
她决意同他断了联系。
辗转之下,她沦落风尘。她逃过了教坊司,却仍旧没有躲得过烟花地。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她成了四照楼的头牌。
“后来呢?”我添了水,追问道。
“后来再见,是他来我这四照楼买醉。说来也是巧得很,我把名字改的那般不像我,却仍旧叫他点到了我。”
“你说巧也不巧?”
“第二日一早,我留了发簪在他身上,孤身去了教坊司,远远的瞧见我娘,我不敢上前去。我怎么敢上前去呢,我心里还盼着他见了发簪还能想起我半点儿好来。”
“我以为他定会拿着发簪来寻我。那是他送我的。我以为那日阁楼之缘即使未令他刻骨,也够得上令他回味。”
“我编织了无数与他相关的梦境与未来。回廊之下,烟花之上。可一切都沦为了我单向的臆想,他并未再来。那日重逢再会亦是此生终别,山盟海誓不过是戏子一唱而过的插曲。”
“您的眼睛……”
“是了,这还不到完的时候。”
“他那娘子不知如何寻得了我的门下。我瞧着她高高在上,睥睨着我们这些蝼蚁般的妓子,眼里满是惊疑和不屑。”
“我想,惊疑的是我这般是个风尘里打滚的妓女,不屑的也是我们这些人尽可夫的妓女。”
“托了他夫人的福,我此生,又能见了他。”
“可我们早就已经咫尺陌路。她夫人偏不信,我从未见过贵妇人发起疯是这般的模样,即便是我娘,也是时刻端庄得体,从不肯自降身份的。”
“她疯了,拿着我那日留下的发簪,戳瞎了我一只眼。”
“我剩下那只没瞎的眼瞧着那发簪,心里竟然在窃喜他将那发簪拿回了府上收了起来。”
“你说我可笑不可笑。”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我既觉得大娘这一生委实如孤舟泛江,浮浮沉沉,没个安全落儿处,又觉得这才是该有的跌宕的日子,平平淡淡忒没点儿意思。
“那他如今怎么样了。”
“早死了。十几年了,战死沙场,倒也死得其所。只是我倒也没想到,当年北地里同他一处雕了个食盒儿,如今却再能见到。”
我一下顿悟,这负心的郎君原来是小侯爷的父亲,那疯疯癫癫的妇人,是那小侯爷的母亲。
这倒是极有意思的,巧合至此也是厉害了。
“我不怨他,不过是真心错付,又伤了发肤。没顾好自己,又对不住爹娘。”
“总是心里恨罢了。可我能恨谁呢,因果报应,终究是早已注定。我也只能冲着这些死物儿发发脾气,咬一咬牙了。”
恰是明月当空,小巧的院落被笼罩着挥毫泼墨般的清晖。
我看着大娘面上风韵犹存,心里感慨颇多。
到了,我听她长叹了一口气。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