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斯大法官驻进瑞特丁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城镇附近又爆发了几次流血冲突。一次是在偏离鹿角大道的一个小河港,泰卡尼斯城的自由军试图控制瑞特丁的补给线,与政府军在河边厮杀了一下午,傍晚时洗衣服的主妇们不断发出尖叫,最后是老铁匠约恩的几个儿子跳进河里去捞了不少尸体,他们甚至捞到了一位法庭骑士,不过当晚就被政府军把那些昂贵的板甲收走了。
第二次是独立国政府军与法庭直辖军的人到野外打猎,不知道是为了抢女人还是为了抢猎人,两边大打出手;第三次则是单纯地因为一个大盗抢走了一位贵妇的首饰,在被围追堵截的时候砍伤数人,最后被吊在了城楼上。
“神甫的女儿”旅馆这些天却很和平,艾斯和诺雅很默契地从来没出现在大堂过,楼下主要由多丽丝组织着姐妹们招待客人,因为大家士气普遍很低落,这些日子旅店的生意并没有那么好。
自从那天开始,艾斯再也没有想过要去和这些姐姐们相处了,一想到她们在那些粗俗的男子面前卖弄风骚,想到她们那副阳奉阴违的嘴脸,艾斯就只能感到恶心。
那天晚上受伤之后的事艾斯已经想不起来了,不如说他根本就没醒过,钻心的痛让他昏厥了许久,以至于再醒来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当天的上午还是隔天的上午。他想问蕾麦娅,但还是作罢。
下颚的伤口涂着一层厚厚的褐色药膏,散发着蛇献草浓烈的气味,混合着身下稻草堆的淡淡香气,令人头晕目眩。艾斯已经习惯了和这种气味共处,他无所事事地躺在阳光中,看着耀眼的天空,他伸出手,想把那一片蔚蓝握在掌心。
总之,他是绝对不会原谅诺雅的,或者他本身就不知道原谅为何物,他开始极度地厌恶起自己生活的这个小世界,只有卖身的姐姐们和什么都不懂的蕾麦娅,还有色迷迷的酒鬼。
“去死吧,卖国贼……”
“吊死他……”
他竖起耳朵,听到人群的叫骂和马车木轮在土夯地上咯咯吱吱的滚动,今天是什么日子?艾斯仔细想想,平日法庭只会在每旬的暮日在圣广场例行处决被抓住的反抗军,果然被诺雅伤到后自己整整睡了一天。
反正无事可做,不如去广场吧。艾斯感觉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立刻从窗户翻了出去,跳下一丈高的台檐,这里苔痕遍布,黑色的斑点爬上了滴水嘴和墙壁,唯独一条通向隔壁楼顶的小路是如此光滑,这条路只属于一个人。
艾斯狠狠地在诺雅的房间顶上踩了两脚,反正他现在也不会害怕那个女人去蕾麦娅那里告密了,他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神甫的女儿”,他已经不在乎那么多了。
午更的钟声回荡在整个瑞特丁城内,艾斯还在楼宇间灵活地穿梭,他穿的那一件不合身的长袍难免在墙壁上这里蹭点灰,那里钩破一个线头,他现在看上去和一个乞丐无异。这个小乞丐虽然看上去瘦弱,但身体在速度和准确性上却惊人地出色,他甚至先于押运队伍抵达了老圣树的树荫处。
他不愿意让路人看到他脸上丑陋的伤痕,于是他没有下到地面上,而是找了一个能够俯瞰广场的位置,懒懒地坐下来晒太阳。
与其说老圣树的名字也叫瑞特丁,不如说瑞特丁城的名字正是由这棵树命名。古老的符德尔恩人崇尚巨木,每到冬天便会以鹿为祭品祭拜这些绿色的神明,他们最原始的城市围绕他们的守护之树而建造,无论是在塔斯罗尔德还是在德诺里亚,大多数阿尔潘城市的名字都源自于此。
广场的人越聚越多,刽子手们开始往绞刑架上搭绳子,十多名法庭的佣军围成一圈维持秩序,将行刑场地包在中间。分开叫嚷的人群,囚车缓慢地开过来了,五位似乎身份挺高贵的战俘带着枷锁,跪在囚车上,神色却意外地镇静。
“今天,天父有五位误入歧途的孩子,终于要再次回归仁慈的怀抱。”老得脸上起褶子的死祈神甫用着公鸭嗓大喊着,“或许是身世的不幸,或许是蒙斯塔的魔爪遮蔽了他们的双眼,他们用剑为魔鬼效力,违抗伟大的德诺里亚的意愿……”
比起去听神甫无休止地唠叨,艾斯更乐意玩弄自己的那件破衣服。不到两个月前,这还是一件新衣服,蕾麦娅把他打扮得像个王子,但是艾斯那邋遢的习性不久就让这件衣服彻底变成了破布。
艾斯撕扯着衣服上的漏洞,漫无目的地看着下面的人群越聚越多,他开始注意到一些人背后背着武器,不过带武器的人看多了,他并没有觉得有多奇怪。
快结束吧,快结束吧。艾斯祈祷着,希望死祈神甫的废话快念完,他只想看那几个人掉脑袋,最后看一次瑞特丁处决死刑犯之后,他就要计划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城镇了。
“等神甫说完悼词,他们会发信号的。”
艾斯听到楼上有人说话,他懒洋洋地抬起头,看到两个带着斗篷的男人,正站在窗边和他一样凝视着刑场。显然,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艾斯。
“……伟大的天父艾尔以圣树之眼注视着你们,你们生于圣树之根,也死于圣树之荫。”死祈神甫终于说完了话,示意犯人们可以开始宣读遗言了。
“暗鳞城万岁!”死刑犯齐声大喊。
在这一瞬间,艾斯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只在混乱中看到了各处楼房里射出的弩矢,争抢逃走的民众、以及正在被袭击的法庭军队。
有人故意打翻了火盆,并且在绞刑架旁撒了桐油,突然爆发的火势把那个神甫烧得半死,他尖叫着到处乱跑,最后铺在一个水果贩子的茅草上,火势顺着滚滚浓烟蔓延开来,只见人群中似乎被砍出来一条路,一些携带武器的暴徒从刑场上救出了五位战俘,而他们撤退的方向,正是艾斯所处的这边房屋。
艾斯站起来,惊恐地四处观望,楼上的人已经不知不觉地跳到了他身边,而来者也没有想到这里会站着一个人,竟然没有站稳摔倒在地上。
“你是谁?”一个人狼狈地爬起来,恶狠狠地问他。
“我只是路过……”艾斯开始下意识地向后靠,“我先走了。”
“这是个独立国的间谍,杀了他。”另一个人命令到,他向劫刑场的那一帮人打着招呼,“这么可爱一个孩子,真是可惜。做了威科隆的走狗。”
威科隆,德诺里亚独立国的护国主,艾斯并不觉得自己和他有半点关系。
不过这个时候,跑就完事儿了。
艾斯溜起来像一阵风,斗篷人还没有把剑拔出来,他就已经翻过一层民居顶部逃之夭夭,他们并没有放弃追赶,不过速度比艾斯慢了许多,他们一边跑,还在一边骂着艾斯听过最难听的脏话。
不知跑了多久,他转过一栋平顶土坯房,跳到砖瓦顶上,顺着房子的木檐一路折返到瓦房二楼与隔壁的夹缝之间,这里上方搭了防雨水的板子,他卡在夹缝里,一点点往里面挪动。他并不知道前方通往那里,只是在极度恐惧中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路而已。
不久,一面窗子出现在面前,他翻进去,里面是楼道,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因为害怕地面上还有那些穿斗篷的人,于是选择了往上走。
“那个孩子肯定看到我们了。”
“他有什么特征吗?”
“是个女孩,头发很长,是蓝色的。”
虽然自己不是女孩,但艾斯一听就知道是在说自己。
艾斯停下了,此时他来到一条幽暗的走廊,刚才说话的声音是从走廊上面传来的,他吓得一步也挪不动。
“在城里把他找出来?”
“不行,我们赶时间。”那个声音听上去上气不接下气,“再不快点把泰维尔大人送出去,恐怕我们再也出不去了,我们没工夫在那小鬼身上浪费时间。”
“你不怕你的身份暴露吗?要是他给城防军说了,到时候我们都完了。”
“或许他没看清楚我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