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便饭。豌豆玉米,糖醋排骨,清蒸河虾,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道加做的胡辣汤。
吉遥在吃到第一口时两眼放光,急不可耐的拿手肘猛戳昌云,惊喜又喟叹:“阿姨做菜比你好吃!”
昌云:“……”
还以为是什么好话。
瞧女儿吃瘪,昌爸显得挺开心:“祥祥无话可说,哈哈哈。”
昌云凉凉的睨一眼吉遥,说:“以后你自己烧,我不进厨房了,成吧?”
这怎么行!
一听事关日后生活大计,不怂都不行!吉遥赶紧嘿嘿一笑,切换成憨厚老汉的模式,讨好说:“你看你这样理解就不对了,我又没说你做的菜不好吃,我的意思是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但是阿姨做的也很好,非要好中择优的话阿姨肯定略胜一筹。”
昌云眉一挑,刚要张嘴说话,吉遥却已敏锐的捕捉到她眼底的信息,忙不迭伸出两只小手指比在脸边捏紧,用力到眼睛都眯起来:“哎呀呀——略胜略胜嘛!就一丢丢啦!一丢丢丢!”
“……哼。”
俗话说的好,不跟傻子论短长,昌云傲娇的扭过身,吉遥这才松口气。
这个女人,一点没说在长辈面前给自己留点面子。
两个女孩儿的互动幼稚且温暖,如同一枚火药味的棒棒糖,激烈的表情言语下,俱藏着柔软的温情。。
昌爸笑意渐深,不一会儿,目光渐渐显得忧愁和喟叹:“祥祥脾气冲,又不爱跟人来往,我们一直担心她以后没有朋友……现在看着你们,这心里的石头也就放下了。”
昌云吃菜,看昌爸一眼,没说什么。
吉遥说:“昌云不冲啊。”
虽然她凶人的时候,不张嘴都能把人吓死。想起这段时间昌云给过自己的冷脸,吉遥只觉身心俱疲,额头有汗马上可以留下来。想想都累,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扛下来的。
听见吉遥的维护,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昌妈嘴一撇,冷冷到:“她不冲?她眼里连爸妈都没有。”
吉遥哈哈一笑,心想阿姨跟昌云一样这么爱怼人,果然是亲的。
昌妈的话却显然没有结束:“这次回来待几天?”这话问的昌云。
昌云语气平静:“明天早上走。”
昌妈的脸顿时垮下去:“家里待不得你是吧?”
筷子吧嗒一放,瓷碗邦铛一声打了个寒蝉。
顿时,本算的上温柔祥和的气氛里进了一道冷气。
昌妈锋利的语气使吉遥怔愣。后知后觉,这才下意识撇眼,印入曈底的昌云却很平静,她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正低头仔细的剥着虾。
可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不愿忤逆父母的孝心,还是习以为常的麻木。
昌妈语气强硬,口中话似没有尽头:“你舅妈听说你回来,请我们一家明天去吃饭。”
言下之意你也得去。
昌云抬起头,一直关注着她的吉遥眼皮一跳,急得又给她夹一筷子虾。
昌云:“……碗里还有。”她憋着气。
吉遥压力山大,硬着头皮说:“那个,我脑、脑袋疼,你帮我剥一个。”
昌云皱眉,管不上虾,伸手要碰她脑门:“怎么又疼了?去医院看看吧——”
吉遥赶紧摇头:“没事没事,吃个虾就好了。”说完,伸手抓住她半空中悬着的手臂,往下拉,安放在自己膝盖上。
昌云顿一瞬,再看她,眼底一片清明。
吉遥抿着嘴不说话,大拇指却一刻不停地磨砂她手背上的皮肤,掌心力道不松,暗含深意。
昌云人往后仰,方方正正的木头靠椅,被她压的前脚翘起。
昌妈没耐心,又问一遍:“你去不去?”
昌爸小声说:“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好好说。”
“好好说?你看她这样,好好说能听吗!”
昌爸叹口气,妥协般摆摆手:随你去吧。
吉遥掌心再紧,昌云由她拉着,满满转回头,平静得眼神对上昌妈的,一怒一静,却看的吉遥心惊肉跳。
无意,就想起原来她问她:“昌云,你跟家里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差啊?”
“……说来话长。”
从前,吉遥不懂昌云语气中的迷茫和冷漠,她不懂家人之间,到底怎么会有化不开的结和怨念呢?今天走进她的家,两室一厅的格局,收拾的也都宽敞整洁,可她总觉得昌云和这里格格不入。
昌妈说:“你这么久不回来一次,也很久没见过你舅妈了吧?明天正好,一起去看看。”
昌云终于说话了:“以前怎么没见你们走的这么近?”
“……都是亲戚,什么近不近的。”
“你告诉她我回来的?”
“嗯,我问她要不要来一起吃饭。”
昌云像听了笑话:“她家在哪?骑车来个把小时吧?大姨就在镇上,离这走路都要不了十分钟,近的不喊喊远的,我怎么这么不能理解呢?”
“大人做事用得着你小孩儿理解吗?合着我想喊谁还得跟你打个报告?你是我妈还是我是你妈?”
“是啊,你随意啊。你不是一直这么随意吗。”昌云笑容渐大,语气却渐轻,眼里的光节节衰退,片刻后终于漆黑一片。
吉遥被她毫无生气的模样吓的手脚冰凉:“昌云……”她小声喊。
女人侧过头,墨般的一双眼睛,稍稍弯了弯,露出两颗浅浅的卧蚕。
昌妈的脸一点点垮下去。昌爸也拧起眉,教训:“这么大人了还学不会说话呢,跟你妈好好说话,每回都搞的跟仇人一样。”
昌云低声说:“言重了。”
昌妈深吸口气:“昌云,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怎么了?”
“你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吗!”
“二十多。”
“你快三十了知道吗!”
“奥。”
“你要是个男孩子,你妈我什么心都不操!可你是我女儿,你爸跟你妈还有几年能活你想过吗?万一我们哪天死了,你弟又成了家,你一个人怎么办!”
昌云一个字不说。
吉遥低下头。这是昌云的家事。她看着膝盖上搭着的昌云的手,白白的,指节处泛着温润的肉粉色,捏起来胖乎乎软呵呵的,像个小孩子的手一样。
很难想象这双手的主人是昌云,一个孤独到桀骜,敏感到潇洒,胆小到无所畏惧的女人。
吉遥心疼,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只好拿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画圈圈,画着画着变成写字:吉……祥……吉祥、吉祥、吉祥。
室内的白光干燥。
昌妈的声音再响起时,涩然无味,像被烘过头的饼干,干瘦,没有生气:“祥祥,我希望你能理解爸爸妈妈,我们都是为你好。”
从小到大,昌云最讨厌听到的就是为你好。
“你必须跟他分手,你现在还小,妈妈不怪你,妈妈都是为你好。”
“你看看你身边的女孩子,谁跟你一样受点委屈就跟人动手的?乖,去跟人家道个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妈都是为你好。”
“你有什么问题?神经病?我让你退学我才是神经病!回学校去!人家都能坚持得住你怎么不行?不能放弃!妈都是为你好!”
为你好、为你好!
……
都是屁话。
闭着眼,揉揉太阳穴,再睁眼,满目莹莹白光,昌云失了神,忽然低声说:“你为我好的方式,就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你女儿我,昌云,成年累月不回家,不孝不义……二十好几还没男人要,可怜可泣……是吗?”说着说着,低声一笑:“妈,我不想跟你一样,一辈子为了丈夫和孩子把自己圈死在所谓的家里。我一个人过得很好,你们不要总是杞人忧天……或者说是我亏欠你们了吗?要不然每个月的生活费我再——”
“昌云!”
“昌云——”
骤然两声喊,一声怒气磅礴,来自抓了瓷碗满脸通红急速起身的昌妈,和本安静坐在一边,突然大惊失色扑过来的吉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