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向任何人讲述她的记忆,因为他的记忆,没有半点讲述的价值。
缪兰托平这个名字,在遗族中象征着什么呢?
这个传承已久的血脉,就如同扎根在奥洛尔这片大地上,慢慢地生出了根,成为了一棵巨木。烈火,每一次都会参天的巨木焚尽,但是它的根系,已经覆满整片大地,每一次,都能从焦土中吸取养分,生出新芽。
缪兰托平,就是这一代的新芽。
他的血脉,并不像宿敌依米瑟尔那样,拥有令人恐惧的力量,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记录者”,他的记忆,就像是一座图书馆,从人类王国时代到现在,虽然有些古旧的史书满覆着灰尘,有几处文字也被书虫蛀去,但是,他终究还是日轮遗族中最为宝贵的一人,因为他象征的,是日轮遗族过去所面临的一切苦难。他为其他遗族展示的历史的片段,每次都令人动容。
而今天,他一如既往地坐在瑞奇尔德城内的地下水道中的某处安全屋里,看着面前戴着兜帽的年n孩。
“无面,你此举太过无谋了!难道当了一千多年b,把你的脑子都搞坏了么!”缪兰托平面无表情,但是口中的词句却格外尖酸刻薄“你傍上了执行人,算是成了个勋贵元老,但是你办事的能力呢?给我当个暗娼探子我都不要!”
看着无面没说话,他指着瑞奇尔德的大地图,继续说道“我就想问问你,你到底怎么想的?想去直接袭击清明世商会的小掌柜?先不说她自己在这城里有多大势力,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在那木妥东部行省的情况么?举步维艰啊!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惹了清明世,难道你想再捅一下东方帝国这个马蜂窝么!”
无面摘下兜帽面对着缪兰托平,缪兰托平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转过身去,又翻出了一张地图“你别跟我玩这套,你这张脸是你活了这么多年唯一的本钱,但是,你却因为这张脸所带来的恬不知耻的安逸生活而疏于学习,我难道没给你讲过,拉玛人是怎么出现在奥洛尔的么?东方帝国西征一路差点打到特里古奥城墙的事,可不远!鲜血日轮,现在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和东方帝国做斗争么?”
坐在门口,拎着提灯的坎德和莲娜听着里面的吼声,恐惧之余还有些以外。缪兰托平很少会陷入这样歇斯底里的状态,原因他们两个大抵也是知道的,就在前一天,七面派出她带来的剑舞者们,袭击了帝皇宫。
结果,并不乐观。
剑舞者有两名死状凄惨,而雇来的佣兵也要么被击毙,要么被抓了起来。虽然剩余的剑舞者基本都活着回来了,但是这也代表着,他们在瑞奇尔德的存在,已经被拿到了台面上。
“坎德,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转移了?”
莲娜对这件事多少还有有些担忧的,他们这次来瑞奇尔德也算收获颇丰,经过了缪兰托平的考验的人大概有七十人,而不愿加入,死去的也有二百余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潜伏更长时间都会带来更好的结果,但是现在却出了这个情况。。。
“差不多了,这次袭击帝皇宫,估计会震动整个邦联高层,然后。。。我们基本上是首当其冲的。”坎德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新招入的同胞,拉玛错斯克的马队陆陆续续地把他们都转移回去了,这里虽然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发现,但是撤退,肯定是势在必行的。”
忽然,下水道的一边传来了吵杂的巨响,仿佛是谁在宽阔的下水道中跑马一般,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变成了雷鸣般的巨响。马匹的嘶鸣伴着水花声,越来越近。
两人在听到这巨响之后,心中都有些许恐惧,难道邦联军队把骑兵拉进了错综复杂的下水道来围剿他们?虽然听起来很是小题大做,但是毕竟鲜血日轮袭击帝皇宫触动了邦联高层的人身安全,莫说骑兵围剿,就算掘地三尺把地下水道翻个底朝天都不奇怪。
远处的光点越来越近,那光居然不像是在地下常用的提灯,倒像是悬在那里的一个光球,不断迫近着,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幽暗的地下水道根本不足以让那光芒哪怕收敛半分,仿佛,有谁驱着太阳在这地下行进一般。
很快,那闪耀的光源,行进到了众人面前,坎德和莲娜看到这群踏着水面,停在水道中的骑士,不禁瞠目结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首的骑士高三米有余,他身着华美的黄金铠甲,胸甲上是银色的树形巨大图案,火焰型的肩甲,腰间挎着一把和普通人身高差不太多的闪着辉光的巨剑。他并没有戴什么头盔,露出了他那过于清秀,不知是男是女的脸,而他白皙且闪着金光的皮肤让他看上去如油画上的圣人和神明一般。而他左手,则托着一个发出剧烈光芒的白色火球。
“贱种,让你们的头领出来说话。”他说话了,声音不仅仅是富有磁性且低沉的男声,背景中似乎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与他同时说着一样的内容,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个声音是由他的口吐出的一般。
看到这骑士,坎德和莲娜仿佛呼吸和动弹都不能了一般,纳头便拜,而那骑士的头领看两人纹丝不动,皱起眉“快去,没人稀罕你们的跪拜。”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起身去叫缪兰托平,无面和缪兰托平两人就直接从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见到那个骑士,无面单膝跪了下来,而缪兰托平,则仿佛是生理反应一般,同样双膝跪地拜起这骑士来。
“光辉的圣王啊,愿日轮之辉永伴您的周身,您为与诸位君王何现身于此?”无面跪在那里,低着头,仿佛是一位臣子一般。
那被称为光辉圣王的骑士又发出了他那洪亮却又仿佛有另一个人同时说着同样内容般的声音“守护王墓的圣女向我们传达了第一个命令,她感受到了大平原地区的中央,那种神明复苏般的力量,于是便遣我与位君王来猎取神明的身躯。”
“神明?您是指。。。”
“精灵,也就是失去了的日轮时代的神明,它们中的一个,似乎获得了完整的身体,”光辉圣王继续说道“获得了的精灵,便可以以神灵的姿态凌驾于万物之上,在它真的拥有那样的权能之前,我们要猎取、毙杀、捕获它。否则,未来建成的就不是你们所谓的日轮秩序了,而是古代神的秩序。”
“但是,我们也没法定位那个神灵在哪,这。。。”
“我们会自己去找的。”
缪兰托平这时似乎已经摆脱了面前九位身着重甲的巨兽君主们身上散发出的巨大威压,他站起身“至尊的君王,原谅我之前不知道您的存在,但是,在瑞奇尔德,我们的组织已经处于危局,我们此时的第一要务,是尽快撤出这座城市,而不是在这里去寻找什么古代神。”
“贱民,你是谁?我没有允许你说话。”光辉圣王虽然语气听起来有些愤怒,但是表情上没有半点波澜。
缪兰托平知道这些巨兽君王的存在,对于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并没有多么生气,不卑不亢地朗声道“君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并不准备投身于我们所努力的事业,但是你们如果唐突地在瑞奇尔德现身,我们的事业将会因为你们的缘故受到巨大的打击。因为某人的一些失误,我们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被逼转入地下,而主要组织,也就是我和我的情报中枢,需要立即撤出这里。我们无法接受你们关于寻找并捕获所谓古代神的方案,因为这样只会给我们的撤出徒添压力。”
“哈哈哈哈哈!”光辉的圣王大笑起来,他翻身下马,走到缪兰托平面前,俯视着身高只到他下巴的缪兰托平,朗声道“距离我在太阳圣树前加冕为王的年岁,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个万年了,我在那时身为所有日轮选民的君主,用光辉净化了地下的每一处混沌,用长剑斩杀了天上的所有恶神,我的治下,不生瘟疫、不生灾荒、不生战争、不生罪恶。当我死去时,我的臣民为我打造了这具金甲,称我为光辉的圣王,是君主中唯一的圣人,是圣者中唯一的君王。而你,却敢这么挑战我的威严?”
缪兰托平平静地看着光辉圣王的眼睛,他很奇怪,因为他看不出其中有哪怕一点点愤怒,就连一丝负面的情绪,他都看不到。他并不恐惧,因为这是两个心中无比平静的人的对视,他们在这一个对视之间,就知道了对方此刻到底想着些什么。
光辉的圣王微微点头“好吧,你的胆识令我敬佩,在贱民中,你也是至伟的一人,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在护送你出城之后,我们将自行寻找神明,这是我最后的退让,不要尝试着让我再退一步。”
缪兰托平当然愿意接受这个要求,微笑起来“光辉的圣王啊,您的方案妥当且周全,就按您说的做吧,我们今晚就要启程离开。”
“好,我们将时刻伴在你们周围。”
说罢,光辉圣王和那另外位骑士消失了,空气中那无形的重压,也慢慢地稀释,最终完全消失。
莲娜和坎德几乎是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而缪兰托平也瘫坐在一边,强装镇定的无面也坐了下来。
他们刚刚,看到的,是巨兽。
传说中,每一个都能杀死成百上千的人类的巨兽。
而且,他们面前的,是巨兽中最伟大的君王,他们死后数万年又被日轮选民,也就是巨兽挖掘出来,复活,成为守护日轮选民或是遗族的最后一关。
那种重压,是源于血脉中对强者的畏惧和崇拜,更是源于那九位君王每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各异的气场。那气场中,有亡者的悲鸣,有刀剑的碰撞,有魂灵的哀嚎,当然还有无数歌唱般的赞美声。这些东西,仿佛就这样流入他们的脑袋,无形地压着他们,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一般。
歇息了一段时间,坎德和莲娜两人还算年轻,先恢复了过来,走到缪兰托平身边“老人家,接下来,怎么安排?”
“我已经让信使通知所有在城里搜集情报的同胞准备撤退了,中午左右应该就能都到这里,你们两个收拾下文件,我安排人找了马车,从这走陆路到紫山,文件交接给北方的同胞,然后我们骑马进拉玛错斯克,大可汗会派人接应我们,送我们回到沙中饶原,”缪兰托平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明白了么?”
“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