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刘老头断喝。

刘老头粗暴地打断侄子的话，吓的他身躯一震，手里的搪瓷缸子脱手落地滚到脚下，怔怔地抬头看着刘老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惹得他这么大声说话。

“鱼塘里哪儿来的女尸，”刘老头大声说：“我看你真的是冻傻了，入秋刚拉的网清塘，你又不是没看到，怎么会有死人躺在里边。”

“也许是段烂木头。”大知宾看着刘老头的脸色说。

“真……真的……是女尸……”刘老头的侄子肯定的说，“别说了。”刘老头瞪了侄子一眼：“滚，把衣服换了。”刘老头不耐烦的挥挥手，旁边立刻有人把他架起来离开。

我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刘老头紧张的看着我，“方先生，没影的事儿不需要报警吧？那就是一段烂木头。”他警惕的看着我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去看下死者。”我瞟了眼刘老头觉得他欲盖弥彰，这里肯定有事。

戏台下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观众，台上一个内穿古装外罩绿军大衣的半老徐娘涂着浓妆扮少女，跳着徐缓但十分舒展的中国古典舞，松弛的脸嘟噜着两腮赘肉，皱纹依稀可辨。绿色的套筒袖子里甩出两段淡蓝色水袖拖来拖去，腰肢笨拙的扭动，音乐声流水般泻地，天幕一片辽远清丽。

大知宾告诉我才知道，她演得是个神话中拯救世界的女神。共工那个傻逼闹情绪头撞不周山，造成天塌地陷的严重后果后，这个女神像个瓦匠一样和泥抹灰把天空重新补好，然后和他的近亲哥哥伏羲在新房子里交尾产卵繁衍出第一批人种，无视优生法则和计划生育，创造出辉煌昌盛的人类文明。

我们离开的时候有人拿着抄网在冰窟窿里捕鱼，池水浓稠浮着冰块冰碴，不时有鱼浮起头扭动脊背艰难地呼吸空气，摇头摆尾荡起涟漪沙沙作响，看起来个头都不小。

这里是伪满时代东北比较重要的城市，郊区还保留着那时候遗留下来比较陈旧但充满异国风情的建筑。近十年市里就像个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到处都在拆迁，到处都在违建，房屋街道都已完全改观，按我们标准成为崭新的时髦的新兴城市——没有遗迹，一切都被剥夺的干干净净，像个举止可疑的浓妆少女深夜里突然出现在你眼前，先是惊慌，然后激动，最后憎恶。

老太太的尸体停在一座俄罗斯人留下的废弃教堂里。教堂高耸的钟楼上残存的犬牙齿互的碎玻璃在夕阳下光彩夺目，苍凉的钟声随风响起，唤起我不安的宗教情绪——我倒真信过几天上帝，那时我刚到大学兜里揣着成打的生活费忘了自己姓什么，几天就花光了，被逼无奈信了那个老头进教堂，没有义务也没有苦行，跟着他就想混几顿饱饭吃。只因那天值日牧师不许我领圣餐，使我觉得他很可恶。我一向厌恶豪奴，神仆更不能宽恕，就毅然决然的抛弃了主，我想主一定在天堂哭得很伤心，末日审判肯定不会给我走后门的机会。

教堂门前铁栅栏下有两条神仆似的狼狗，它们从木板钉成的狗窝里钻出来昂头窜起来咆哮，眼睛放出绿光，牙齿闪着银光，叫声惊动了黑黢黢的钟楼顶上栖息的几只乌鸦，发出凄厉的惨叫，乌羽翻动，振翅高飞而去。我看着乌鸦飞起的方向，尖顶刺向苍穹，觉得脊背阵阵发麻，毛发根根竖起。刘老头跑过去呵斥两条狗，两只手拎起项圈把狗吊起，两只前脚离地扑腾，后脚还不断用力蹬地嘶吼着威胁我不要靠近。“方先生别怕，快请进。”刘老头得意的说：“让您受惊了。”

院子里寂寥静谧的花园草坪覆盖着积雪，中间有条石板路清理的干干净净，踩上去滑溜溜的像冰面。我们从两条狼狗睚眦欲裂的怒视下快步走过，我回头看了眼刘老头：“狗是你养的？”

刘老头点头笑着说：“是。”

天色昏暗，棺木停放在教堂做礼拜的大厅里，高挂的十字架上受虐的老头披着床单命若悬丝，垂头俯视漆黑的棺盖，左侧的墙上镶着木质黑板，上面胡乱写了些留言样字迹，几道光线从右侧破烂的窗户透进来，冷风呼呼往里灌。

这里显然是附近居民堆放杂物的仓库，新旧杂陈，蒙着厚厚的灰尘，只有棺木是崭新的，一尘不染。

棺木周围有几个贵妇模样的女人头戴白花围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坐着，不断向里大把的添烧纸取暖，火焰映着她们施了浓妆的粉脸泛出油光，几个轻薄的年轻男子跑前跑后忙着伺候坐在椅子上的人，乐此不疲。

“先过去上香。”小倩说：“然后让他们把棺盖掀开一角。”

“为什么？”我小声嘟囔。

“您说什么？”刘老头支起耳朵问我，我没理他。“照我说的做。”小倩有些不悦。我走过去上了炷香，用手拍了拍厚实的棺木说：“把棺盖掀开条缝，拉开一个头。”

“你说什么？”大知宾腻歪地一扭脸，转身看着我，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羽绒服。有个围坐在火盆边打扮艳俗的妇女，把手里的烧纸“啪”的扔进火堆里，火星四溅，瞪起眼把大知宾的话重复一遍：“你说什么？”

“人都死了，你还要折腾，安的什么心？”有个披麻戴孝面皮光滑的年轻人冲我吼。

“快点开。”我斩钉截铁的说。

“这……这……”大知宾结巴半天，犹豫着看刘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