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深秋,这一年的七五三节,我和露华年满五周岁,都可以参加了。
在日本,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虽然附近去神社参拜的只有我们两人——准确地说,只有我。邻居们却都纷纷送来了溏心蛋、糖果、大福等贺礼,社区甚至专门拉出了由鲜花、彩带、汽球组成的横幅,洋洋洒洒拼出了我和露华的名字,还有一句“健康长寿”!
一早,露华跑来找我,看到我正在被敬老院的阿公阿婆们围着打扮,一件件地套着繁琐的长衬衣、短外褂、裙裤,再揣起窝折、扎住腰带,挨个挂上扇子、短怀刀和别人送的荷包,最后是带有纹饰的纹付羽织,还要穿上特制的袜子和一双崭新的草履,装扮才算完成。
“太郎变成大人了耶!”露华绕着我转了一圈,啧啧称赞道,“我只在电视上见到过——真酷!”
还好不用剃头。我心虚又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露华酱怎么不穿和服呢?”
露华穿的是可爱的西式长裙,长发扎着同色的蝴蝶结发带,也是正装打扮。她坐在桌上捏了块栗子糕送进嘴里,不在意地晃着两条腿:“我是外国人,不用穿和服!”
我指了指自己:“诶,我想看看露华酱穿和服呢。”
露华有一头浓密笔直的齐腰长发,遗传自奥斯丁先生,是漂亮的糖炒栗子色;瞳孔颜色则来自吉尔伯特夫人的烟水晶色,却更加清浅,在阳光下看着就像两颗透明的水珠一样。走在路上遇到邻居们,无论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都会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她的脸蛋。露华穿着传统服饰一定很特别,很好看,我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是我家没人会穿和服啦。”露华往我嘴里也塞了一块草莓奶糖,悄悄地说,“告诉邻居们,他们一定会来帮忙——不过脱和穿都好麻烦!而且妈妈觉得,我穿礼服比穿和服更好看,今年也不是我的正经年,是陪太郎去参拜的,不穿就不穿吧。”
七五三节的过节对象是当年满三岁、五岁的男孩和三岁、七岁的女孩,两年前露华曾经参加过一次,今年的确是准备去拍节日照,顺道去参拜的。而我对三岁时的七五三毫无印象,应该是没有参加吧。
我扯着几乎动弹不得的衣袖,拉了露华的手说:“两年后,我也陪露华酱去神社参拜吧。”
“好啊!”露华笑得一脸灿烂,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糕点,吐字不清地说:“不过,我可能还是不会穿和服哦!”
我也笑了笑,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怎样穿和服我已经学会了。两年后的七五三,只要有和服,我可以帮露华穿。
那天,奥斯丁先生专程从纽约赶了回来,他帮我们拍下了两个人的第一张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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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的生活大部分都很简单,在入学前的两年多美好时光里,我能回忆起来的,也只有几个重大节日里发生的事情。
上世纪八十年代,圣诞节在日本只是虔诚基督徒的庆典,在美国则是最重要的节日。十二月刚进入中旬,露华就和吉尔伯特夫人飞赴纽约,与好不容易放长假的奥斯丁先生团聚,据说要一直过了新年才回来。
唯一的小伙伴离开,让我顿时觉得生活里少了什么,整天都无所事事,一个人闷闷地踢球,闷声不响地吃饭,看书、画画都没了兴趣,时常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我没精打采的样子,爸爸很快就注意到了。刚好赶上周末,他问我要不要去周边玩?
我脑中冒出了露华鼓着腮帮子的吐槽:每到假期,全日本的人就都来东京集合,为什么不趁这时候做人口普查呢?比挨家挨户敲门要方便多了吧!
我知道不该让爸爸担心,却实在没什么心情游玩,所以还是摇了摇头。
我就去看电视,看到国际新闻报道纽约下了雪,圣诞前夜的花火游行非常漂亮;还看到美国全境大量游客涌入,多地旅游景点明信片脱销……
明信片我在露华家的书房里见到过,画着不同的城市风景,跟各种邮票一样,是奥斯丁先生的收藏品。露华说可以像信一样投到邮筒里,邮递员就会放到自家门前邮箱里了,只是寄出和收到都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