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死，殊禅法师有好生之德，那根箭只射中了他的右腿。他那一跤摔得很重，躺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想不到这个年近耄耋的老和尚身手竟是如此了得！

我看见底下的人们都止住了脚步，看向我们。有几个和尚见状，匆匆向着钟楼跑来，然而刚踏上木制的台阶，几根利箭便从暗中射出，瞬间没入了他们的心口！

那几个和尚倒了下去，静止的人群爆发了一声惊呼，人们像受了惊的鸟儿四处逃开。

只是那么一瞬的功夫，人们开始如潮般向着归尘寺外涌去，然而，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云明还是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焦急地在人流之中寻找明明，却意外地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个女孩，那个今天早上被我泼了一身水的女孩，她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裙，在人潮中小步快走着，像一只飞舞的白蝶。然后那只白蝶的身影湮没在了人海里，再也不见――我想，她方才一定看到我了，唉，想想确实挺尴尬的。

只分了一个小小的神，空气里“刷”的几声又射来几支利箭，从四面八方刺向这边。殊禅法师迅速地扯下袈裟，搅动风云般地在空中转了几下，便将那些空中的利箭尽数收入袈裟中，扔在地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喘息着，用背抵住古钟，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老衲老了，才动了几下便大汗淋漓。小施主别怕，待会儿老衲想办法分散其余四个杀手的注意力，你趁机悄悄地贴着这口钟绕到后面去，然后闭一口气，将力气全用在脚上，再跑下去找云明，一定要小心。”

我正想问他他能否撑到云明出现，殊禅法师却立即抓起地上的袈裟向空中一转，将里面的箭全部射了回去。我知道，现在那四个杀手一定将注意力放在了如何避开箭上，是时候了。

我迅速地按照殊禅法师的方法绕到钟后，闭一口气，全力向楼下跑去。也不知他教的闭气有何妙处，我只感觉脚下像生了风，一眨眼就跑到了楼下，我匆匆回头望了一眼法师的状况，并未看清什么，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杀手从钟楼上落了下来，正往我身后的木阶上摔去。

找云明要紧。

我掉头就想跑，只听得法师在钟楼上喊了一声：“小心身后――！”向下坠落的杀手忽然在半空中转了一个身，手里不知为何多了一把刀，凌厉地向我砍了下来。

刀划破空气，划破了我头顶碧色的天空，如此真实地向我逼近。

我以为我要死了，以为我终于可以去见爹娘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把乌黑的剑凭空出现，在半空中飞速地刺穿了那个杀手的咽喉。只见黑影与刀落下，一片殷红的血洒了下来，落在我的脸上，肩上，散发着浓重的腥味。

隔着迷蒙的血色，我看见云明手提墨问，身着麻色衣服，站在日光里，像是一把未老的宝刀。

“我回去拿墨问了。”他走上前来借力一蹬，整个人就轻巧地跃上了钟楼，“别怕，墨问在手，他们杀不了你，也活不下去！”

语毕，那剩下的三个杀手突然从暗中现出身来，一起奔上了钟楼。他们清一色黑装，手里均提了一把明晃晃的刀，虎视眈眈地看着云明和殊禅法师，再也顾不得杀我。

云明并不殊禅法师“手下留情”的劝诫，二话不说便和那三个杀手打了起来。我躲在楼下的一个角落里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切，云明的身影快得像一阵风，不过须臾，有三具尸体就从楼上倒了下来，摔在地上，再也没有动过，暗红色的血，从他们的嘴角流出。

一些站在远处的和尚看见这一幕，纷纷双手合十，低头默哀。

结束了吗？我看着摔在地上的最后一个杀手自尽，心里忽然生出莫名的不安，这一场惊人的刺杀结束了，但隐隐地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日光下渐渐浮现，看不清，摸不着，慢慢地向我逼近。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父母的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云明从钟楼上下来，将墨问交还给我，说：“结束了，我们回云间吧。”他的身后跟着殊禅法师，法师的表情有些惆怅，我想大概法师是心疼那些死去杀手的生命吧。

但法师叹了口气，停在离我们三尺的地方，看着云明，道：“这是二十年来你第一次出手，确实不凡，怕就只怕剑一旦出鞘，收回来就难了。阿明，你自有分寸。”

我一时还未明白，云明倒向殊禅法师点了点头，说：“谢恩师教诲。”说罢，便欲转身带我离开。

但他好像又想起什么事，忽地向前来的众和尚鞠了个躬，略带歉意地说：“佛门重地，云明为救这孩子而开了杀戒，实在是罪过，但正邪不两立，还望各位见谅。今天云明在此对着菩萨磕三个响头，算是给各位一个交代。”

我听见了云明双膝跪地的声音，那样掷地有声的一跪，永远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殊禅法师救了他，并给予了他新生，我想，云明在心里是很敬重归尘寺的众僧的，然而如今却因为我在众僧面前开了杀戒，甚至还为了素不相识的我在众僧面前下跪，对着供奉着菩萨的方向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站在那，手里拿着墨问，看着云明的一举一动，心里万分愧疚。

日光穿过空气打在他身上，给他全身镀了一层薄薄的光芒。

离开归尘寺的时候，殊禅法师将我们送到门口，摸了摸我的头，笑道：“你还只有十六岁，可以再长几年，但不应该怀着太多的愁绪，不然就容易变得阴沉。你就是你，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大千世界的滋味你方尝过一二，又怎知生命是苦是甜呢？有时候放下也许比拿起更为珍贵，待你加冠时，再来归尘寺一趟，烧个香，发个愿。”

我向法师鞠了个躬，满怀感激地谢他点化，又第一次谢了云明，谢他救我，谢他带我来了归尘寺，谢他将素不相识的我留在云间养伤。

天空中的云默默地流着，纯白如洗，不含一丝杂尘。

云明从怀中拿出一块粗布，命我用它将墨问包裹起来，道：“这把剑承载了太多，现在的你还背负不起墨问上的一切，倒不如把它封存，不让世人见到它，这样一来你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正在裹剑的我听得这番话，忽然又想起了刚才的一切。日光之下，那些杀手的血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殷红刺目，又像无尽的黑暗，将我吞没。

他们是谁，又为什么要杀我？殊禅法师在保护我时说过这场刺杀恐怕是蓄谋已久了，蓄谋已久，这四个字让我越想越害怕。我总感觉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一只利箭从暗处射来，那时谁都帮不了我，没有武功的我只能看着那箭近了，近了，然后穿心而过。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时殊禅法师已不在门口，只剩云明看着面色惊慌的我，问：“刚才还好好的，你现在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我抬头看他，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就说：“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云明闻言看着我，一怔，道：“江湖，是一个不能去的地方，你去了，就回不了头了，你娘是如此，你爹亦是如此。”

我想起了归尘寺里的血，觉得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定有什么可怕的阴谋正在等着我。

“我不去江湖，只为保命。”我握着手里的墨问，等待着云明的回答，归尘寺就在我身后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