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丰县城里医馆不少,在衙前街就有好几家,林寿秉着“店小不欺客”的道理,寻了个店面略小的医馆,坐诊的是个胡须花白的老大夫,店里无人,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药柜上还有一个扎着发髻的小学徒,拄着一只手臂打着瞌睡。
林寿走进去轻咳几声,老大夫立马醒了过来,张嘴就道:“客官是看病啊还是抓药?”
“抓药。”林寿轻声道。
“可有药方?”
“并没,我只买些补充气血、消肿化瘀的补药。”林寿坐在长凳上,伸手去掏腰间的铜钱,两串铜钱,这是王公公赏赐的,一小块银锭子,这是贪污来的。
老大夫却是不接钱,睁着一双略显浑浊的双眼,上下扫视着林寿的周身,忽然轻“咦”了一声,站起身来道:“不对啊,这位书生,老夫观你面相,乃是一具死尸之相,轻则卧病在床苟延残喘,重则大限将至,不日将魂归西去,你怎么还能青天白日的出来抓药?”
得,这个老大夫还兼职算命。
林寿无言地翻翻白眼,你丫的才死尸之相,老子活得好好的呢,二话不说站起身来来脚步一转,就要离开这间披着医馆的道观,话说自打他在清泉道观见识了道人的无耻,他的心中就对这些算卦炼丹的道人再无好感。
“唉唉,书生,莫走,莫走啊。”老大夫赶紧追出医馆,在街口大声喊:“老夫的话还未说完呢,看你额生角骨,只要你闯过这一死劫,此生必如龙入大海,前途不可限量,会称王的!”
林寿脚步走得更快了,前些年四川杨应龙也是自立为王,结果就被推上了菜市口砍了脑袋,林寿可还不想步入他们的后尘!
这老大夫,真心疯了!
好在衙前街里除了医馆,还有药铺,林寿又寻了一家古色古香的中药铺,这次看诊的大夫倒是个敬业的老中医,问了林婉儿些许病症,便让捣药的小厮拿了一小包递给林寿。
林寿走出药铺,望着手里巴掌大小的草药包,心里直骂,黑啊,真黑啊,一两纹银在贫民人家足够一月食用,可在药铺里却只能买上几根参须,连半根手指粗细的人参条都买不起。
怪不得林大娘一听林婉儿需要服用人参鹿茸等补药时,会一脸的难为之色,在这个一年都赚不了个把银钱的穷山沟里,人参鹿茸确实不是贫民人家能服用的贵重药材。
现在大明朝还未有人工种植这么先进的技术,药铺内贩卖的人参,多是从东北、高丽那里挖掘而来的野山人参,物以缺为贵,自然价格格外高些。
林寿又用剩余的三十几文钱在粮店买了些果腹的糙米,钱太少,没敢买精米细面,只买了一些价格最便宜的苞谷茬子,如今整座山东布政使司已经持续大旱三年了,农田收成微乎其微,农家院子里能蒸几个全是粮食的窝窝头,已是一种不错的伙食了。
有了药材,又有了粮食,林寿一脸满足地哼着小曲,走在曲折的山路中往家赶。
也许是初次体会到亲情的可贵,还有身上那种血浓于水的奇妙感应,林寿现在一时三刻不见到自家妹子就想得慌,那个兰质蕙心的女子,现在已经彻底走进了林寿的内心里。
走回了桃花村,推开了林大娘的篱笆院门,林寿就大声地喊道:“林大娘,我回来了,看我今日带回来了什么?”
林大娘闻言从西墙下的柴房里露出半拉脑袋,摸了一把脸上的草木灰,冲着林寿彪兮兮地喊道:“林家儿,鬼叫什么呢,跟诈尸似的,小点声,你家妹子还在屋里睡着呢,咋了,今儿出去寻到糊口的营生了吗,是不是当了哪家公子小姐的私塾?还是当了哪家掌柜的账房先生?”
似乎在大明朝平民百姓的眼中,秀才书生唯一能寻到的工作,就是去当私塾或是当账房先生,两者不光能有束脩薪酬,主家还要管饭,是能糊口的营生。
好在林寿贵有自知之明,凭他腹内才学,估计连学童的《百家姓》和《三字经》都教不全,为了宽慰林大娘的心,笑道:“林大娘说笑了,哪里有那般好运气,说来惭愧,我今日连县儒学都没得进去,只在县衙外拜见了黎教谕一面,倒是已得他首肯,等过了明日我再去县里寻寻,看哪家私塾还缺个先生。”
林大娘哈哈一笑,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喜气,欣慰道:“大病了一场,总归是知道上进了,不枉你家妹子对你的一番苦心,林家儿,以后可千万要记得教训,等赚了银钱多多贴补家用,莫要再去烟花柳巷胡作非为了!”
她的声音奇大,特别是最后那句,让林寿脸上难免多了几分尴尬,不禁让他又想到今日在王家老宅所遇到的,昨夜曾在王公公床榻上与之颠鸾倒凤的百花楼翠屏,腹中直犯恶心,赶紧道:“大娘教训的是,我以后定当痛改前非,烟花柳巷之地是万万不敢再去了。”
“那便好,那便好。”林大娘点点头,重新把头缩回了柴房中,忽又把脑袋伸出来,道:“林家儿,刚刚你说你带了什么?”
“哦,哦,差点忘了。”林寿从衣襟内掏出一团草纸包裹的团子,连同手里提溜的药包和糙米一起递了过去,没敢说今日在王家老宅发生的一切,毕竟遗失圣旨这种大案子,她这种星斗小民少知道为妙,随便寻了个由头道,“今日王家老宅抄家,我正巧路过,帮县衙内忙了些诸事,县衙里便赏给了些饭食和银钱,药包里是给我家妹子买的补药,剩余些银钱便顺带买了些糙米回来。”
林大娘摊开草纸,吓了一声:“呀,竟是馍馍,还有肉!”又打开药包,脸上喜色更浓,“这是人参根吧,吆喝,老身还从没见过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