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嘹亮却无比有力的声音传入了校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宛若一声惊雷,震得这些见惯了战场上腥风血雨的军士也禁不住发懵。
“旅帅三思!”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骑兵营都统陈方,这位久经沙场的战将单膝沉重地跪了下去,向着封佑陵大声喊道。在这非常短的时间内想明白了年轻旅帅将要做的这件事所会带来的后果,他声音难以自抑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旅帅三思!”
骑兵营都统之后,校场上近半数的人随之轰然跪倒在地,向着点将台齐声呼道。
封佑陵沉默,这是他和杨御最不想看到的场面,但并不意外。
天骁旅的班底终究是自己父王的嫡系精锐,陈方更是从卫王亲卫队中出来的将领。既然今夜来到这里,那他早就想过会要面对这个场面。
场上还有近半数的人看着自己身旁跪下的战友,并未跟着跪下,但眼神中依旧透露着不知所措的惘然。
“该思的,不该思的,都已思过了,无需再思!”许久之后,封佑陵眼睑微垂,咬字极重地说道。
到此时此刻,陈方终于明白,为何从铁云道回来之后,封佑陵会一直将那数千匹战马的交接事宜押后,直到今日。恐怕那年轻旅帅早在夏末朝廷开始廷议联姻的消息传来这边时,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两年的岁月,天骁旅的人多少都对自己旅帅的过往有一些了解,而此时众人稍经思索,也能猜得到此次入临和亲的人是谁了。
陈方深吸了一口气,头颅向上抬高了几分,声音沉重地再次喊道:“殿下三思!”
这次他没有再用旅帅这个称呼,而是直接呼封佑陵为殿下。其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提醒封佑陵,你不仅仅是一个军人的身份,你同样是大王的儿子。
而作为大卫的王子去劫王室的和亲队伍,这是何等荒唐的行为!
只是他不会想到,封佑陵从一开始就不是要用军人的身份去策划这个行动,要去劫和亲队伍,恰恰就是因为他王室的身份,恰恰因为他是封萦音的弟弟。
“陈都统,敢问你为何而从军?”封佑陵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向陈方反问道。
“保家卫国,死而后矣!”
封佑陵笑了,只听他追问道:“那若是让你姐姐或妹妹前去异国联姻,去为国结交到一个根本不知道是否可靠的盟友呢?”
“若能为了国家安宁,为国取利,那牺牲一人又有何妨?若真如殿下所说,那是末将一家的光荣!”
面对封佑陵的反问,陈方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在校场中回荡。但陈方的话音尚未落尽,封佑陵更加有力更加果断决绝的声音已经响起。
“但我不是!”身披铁甲的年轻王子猛地挥臂,紧握拳头的右臂定在空中,伴随着猛然挥动时发出的铁甲铮鸣声,封佑陵决然道:“我在疆场上厮杀,是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而不是为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变成一个筹码,去到异国他乡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狗屁王子闷闷不乐地过上一辈子!”
“你也知道那是牺牲?!”
“那还要骗自己说是为了大局着想,小爷去你娘狗屁的大局!”
“若是连自己在乎的人都卫护不了,那我卫护这国又有何用?!”
“我今天不勉强任何人跟我走,纵使今日没有任何人跟随,我也必定走这一趟!”
“今日在此,我不是以旅帅的身份向你们下令!不愿意跟我走的,小爷绝无怨言!愿意跟我走的……到校场东侧,取马准备出发!”
封佑陵越说越快,越说越激昂,让所有人想起来眼前这位战功卓著的将军,仍旧是个少年郞。
而少年,是热血的!
而军人,也是热血的!
一个统领二十人骑兵小队的低级军官握了握腰间的配刀,年轻的脸庞上带上了一丝坚毅之色,转身向校场东侧走去。身后的属下犹豫了一会,毅然跟在了他身后。然后是更多的人。
此时校场上除了沉重的脚步声,没有人说话。统领着天骁骑第二大队的校官跪在地上,听着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闭上了眼睛缓缓叹了口气,然后握住方才放在地上的长枪,缓缓站了起来。随之是更多的人站了起来,校场上脚步声也愈加密集而坚定。
仍旧跪在地上的陈方在心底叹了口气。
天骁旅在组建之初兵员确实是大王的嫡系出身,但两年多来在征伐接战建功立业的同时,伤亡和兵员的补充替换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况且在点将台上那位惊才绝艳的六王子统御下,天骁旅内如今最具威望的人已经不是远在王都的大王了。
旅内最能令将士信服的命令,是封佑陵的命令!
但身为王臣,陈方还是想做最后的尝试。
“旅帅!身为统兵之将,不得军令而擅自对内用兵,是为不忠!身为大王之子,纵兵拦截王家和亲队伍,是为不孝!”陈方的头猛然叩下,“望殿下三思!”
“是么?”封佑陵接过杨御递进来的战盔,夹在腋下,再次笑了。他转身向点将台下走去,声音随着脚步声响起,响彻校场:
“那这不忠不孝之事,我是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