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大湾镇，烈阳似火。

狭窄街道两边一间间商铺里，多是些中老年人，间或可以看到幼年男女儿童在门前玩耍。几乎没有交通秩序的街面上，李梁骑电瓶车而来，一双眼睛漫无目的左右观望。

李梁1米75的个头，继承了外公的瘦长脸和姥姥的慈眉善目，只是从母亲遗传来的一双丹凤眼是单眼皮，整个模样虽谈不上英俊，却也十分耐看。他骑车刚要横过马路，见一辆货车驶来，忙停下让过。

“千万不能被撞，神话了那个老乌龟！”

李梁口中骂的老乌龟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做过两届村委主任的张宝。在整个大湾，张姓是个大家族。83年农村土地分产到户，大湾公社也随之解散。各地流行起续家谱时，张宝才发现自己的年龄虽然不大，却辈分最高。受大湾张姓人的委托，他跑到省城在大方家住了一个多月，硬是厚着脸皮与一位也姓张的厅官拉上关系，弄了一笔十万的赞助款，然后捐出自家的自留地修建起了张氏祠堂，也因此被推举为张姓族长，人称“宝爷”。

后来大方来找宝爷承包荒山种茶，张宝不仅投桃报李给了一千多亩的山地，还把废弃的队部一并租给了他。而李梁与宝爷结下了梁子，是在张氏祠堂修好的第二年。

那年江小霞24岁，李梁也已7岁读了小学，而26岁的哥哥江山却刚娶原三队一户张姓的女儿。按照女方的要求，婚礼的喜事在张氏祠堂前操办。

朱红色牌匾上的“张氏祠堂”四个大字，挂在树枝上的长长一串鞭炮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祠堂前摆了十几桌酒席，在大家的起哄下，江山与新娘喝起交杯酒。顽皮的李梁趁母亲没留意，自个钻进了祠堂。

光线昏暗的祠堂里，一面墙上密密麻麻的男丁遗像。最上面是明代男子画像，也就是经常被人问候的老祖宗，其余按朝代向下依次排列。

李梁仰面望着一张张画像和照片，在他的眼中，这是家族的光荣榜，他渴望他们李家也能有这样的祠堂竖起这么个光荣榜，等自己长大后好挂上去“光宗耀祖”。

冲大门的神位上摆了一大二小三个灵位。长条案上摆放了些荤素供品，案子两端各支根粗大的香烛，点燃的火苗纹丝不动。案子中央是个铜质香炉，里面几乎燃尽的几束香冒着袅袅的青烟。一切显得肃穆宁静。

“梁子！”随着声音5岁的张大浩啃着鸡腿从外面跑进来。

张大浩是张宝的长子。在胡淑梅退亲的第二个月，李寡妇就亲自上了张宝家门为自己女儿提亲联姻。此时若按年龄大浩得叫李梁为哥，可比照祠堂外新娶回的妗子，李梁反得叫他为叔。

大浩用手袖擦了下嘴巴，举起鸡腿指向条案上方，“你猜那是啥？”

一根细绳从屋顶垂下，半空中悬着一个小油布包裹，油光光黑乎乎的包看上去像古董似的陈旧而脏兮兮。

“肯定是一把弹珠，彩色的那种。”李梁随手从条案拿过一个苹果咬了口。

“我猜是糖果，我妈就爱这样藏。”

“敢跟我打赌不？”

“大浩、大浩！”门外传来女人叫声。

“赌就赌，谁输了谁当小乌龟！”大浩回应了一声后跑了出去。

李梁自信不会输，左右望望见四下无人，几口啃光苹果丢掉苹果核，在衣服上蹭蹭手，摁住条案窜了上去，忽然脚下一滑蹬倒了一端的香烛，吓得赶紧扶起，边甩着被烫疼的手边紧张地向外瞅瞅。

大门外传来男人的猜拳声，没人进来。李梁松了口气：“我证明给你看，到底是才是小乌龟！”他牢牢站稳了，踮起两个脚尖伸出右手去抓那悬空的黑油包。

见指尖距油包还差几厘米，李梁左右寻找可以垫高的东西，目光落在香炉上。他拔掉香炉里的香随手洒在地上，背冲大门双脚小心翼翼站在香炉边沿，身子前后晃了晃，终于找到重心，又向上伸出手臂。

就在李梁刚抓住黑油包时，身后突然传来张宝的咆哮：“我操你妈，找死啊！”

李梁吓得身子一晃，脚下的香炉歪倒，哎呀一声从条案向地面仰面跌落。被拽下的油包滚了几下，滚在张宝的脚边。张宝望望台上熄灭的香火，气不打一处来，

“小野种，竟敢灭了我们张家的香火！”

摸着后脑勺刚爬起的李梁被张宝一脚踹向条案，哎哟一声头撞在条案角。张宝依旧不依不饶地照他屁股上跺着，“王八羔子，我叫你娶不上老婆断子绝孙，叫你出门撞车不得好死……”

挨了一顿暴揍的李梁没敢哭，也没敢告诉母亲，而是把这份仇恨默默埋入心底，终身铭记。

在大湾镇，从一条小巷里拐出身着白色防晒服的少妇，她骑电瓶车和李梁迎面而来。“苗云！”李梁停了车，直盯着十足少妇风韵的苗云。

苗云是张大浩的妻子，也是李梁初中时的同班。当年被男生们成为“班花”的苗云透过茶色太阳镜察觉到直射来的目光，头微微一低拐向街道对面。李梁目光紧随着她，眼皮也不眨一下。直到苗云消失在街道的一头，这才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