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郁证又朝村子走了几步后,才有一个人大梦初醒一样喊道:“室韦蒙兀回来了!他回来了!”
这一下子就热闹了,只过了十几秒就不知道从那里冒出了一堆人,他们隔着篱笆看到室韦蒙兀,也开始大喊。嘈杂的声音逐渐变成了呼喊,简单的一个词回荡在这里的上空:“室韦蒙兀!”
“室韦蒙兀!”
“室韦蒙兀!”
看着拥挤的人群,普钠一下子慌了,他被吓得浑身开始发抖。他抓着室韦蒙兀的手臂不断晃动,想让室韦蒙兀把他放下来。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害怕,室韦蒙兀拍了拍他。然后继续举着他走到了村子里面以后才把他放了下来。
人流自然的聚到室韦蒙兀身边,他们将他团团围住。所有人都望着他,眼睛里面充满了期盼与渴望。
室韦蒙兀俯视着他们,他的眼神清澈又平和,如同湖面上闪烁着的太阳。他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神色愈加复杂。最后他忍不住长叹一声。
郁证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一群营养不良、面如枯槁、奄奄一息的人。
当他举起普钠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因为普钠这样的半大小伙子也是和他们一样骨瘦如柴。
而且一眼扫过去,居然没有看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恐怕这里根本没有能够活到那个年纪的人。而还活着的那些人……在郁证看来,他们也离死不远了。
史前人类这个概念是第一次如此直观的出现在郁证面前。比起衍摩婆默达人,他们反倒是更像猴子。
最直观的就是他们的身高,出现在郁证面前最高的人只有大约一米六左右,大部分人只有一米三到一米四。
他们不应该这样的。
第一次,郁证觉得说话变得困难起来:“各位,先让我去见一下瓦让。”
人群慢慢分开,在郁证面前出现了一条路,直直地指向……什么地方他可不知道。
他扛着阿拉格沿着那条路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人从四周跑出来加入围观他的人群。郁证就这样被拥簇着走到村子中心。越往里走越是触目惊心:小径上屎尿横流、臭气熏天,腐败的气味从四处的茅草屋中扩散开来。
地上之民是史前人类。郁证又一次在内心告诫自己
花了一段时间,郁证终于看到了一个比较大的屋子。其奢华之大,就是隔着好几百米也可以被轻易辨识:它的房顶是兽皮的。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人,他隔着人群,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望着郁证。复杂到郁证无法解读其中蕴含的意义。当郁证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时候,他伸了一下手,示意郁证进去说。
正当郁证想要迈入大门的时候那个中年人突然张嘴说道:“把你肩上的人放下吧。”
郁证顿了一下,转头对他说:“放在屋子里吧,好歹干净一点。”
对方没有继续说话,默许了郁证。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个大屋子。不出郁证所料的,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两把椅子倔强地表示着这里的与众不同。
郁证把阿拉格放在地上后就选了一把椅子坐下,等待对方先开口。而那个男人也没有多客套,和郁证一样坐在椅子上。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而是互相打量着对方。尤其是瓦让,他的视线像是要彻底看透郁证一般。
最后还是瓦让开始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郁证露出一个微笑:“为什么呢?”
“你不是已经见过衍摩婆默达了吗?难道你还能忍受这里不成。”
“像是你见过衍摩婆默达一样。”
“我虽然没有,但我知道哪里比这里好的……多。多到……你再也无法忍受这里。”
“还好吧,不至于好到让我没有面对这里的勇气。”
“怎么?难道你就是成为衍摩婆默达之神的丈夫都不能满足你吗?还要回来折腾我们吗?你带着一万多人冲进我们的家,还告诉所有人可以去衍摩婆默达。你不把他们彻底害死不罢休吗?呃咳……咳咳”瓦让的情绪突然失控了,他对着郁证大吼起来。声音之大,甚至让人怀疑这是否真的是从一个看起来憔悴不堪的人口中发出。
等到瓦让不再继续咳嗽后,郁证抹了一把唾沫,沉声说道:“瓦让,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在欺骗你们。我能将一万人从大平原带到这里,我就能把他们和你们一起带到衍摩婆默达。我和阿拉格已经做到了,我们已经见过衍摩婆默达了,你们当然也可……”
“别再骗我了,你这个满嘴疯话的疯子。我才不信你会把他们带到衍摩婆默达。我才不会相信你有这么好心,就是……就是你真的把你的人带到衍摩婆默达,你也会把我们丢在这里的。”瓦让咬牙切齿的说着,他的双手都随着他的话语开始不自然地起来。
看着瓦让这幅模样,郁证嗤笑一下。他一边摇头,一边对着瓦让说道:“我还以为会好一点,可惜不是这样。”
一路上,郁证一直在想地上之民们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石板上说,自己把他们带到了衍摩婆默达城下。而且还许诺会把他们全都带进衍摩婆默达。没想到衍摩婆默达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于是室韦蒙兀不得不带领地上之民在这里建起一个临时居住地。
但当郁证看到地上之民的村子的时候就出现的不对劲的地方:那里明显不是可以用几年搭建起来的。
而且从理论上说,室韦蒙兀在地上之民中应该有着极高的名望才对,阿拉格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但普钠说有人认为室韦蒙兀不会再回来了。这几乎打乱了郁证之前的所有推测。于是他不得不跳出现有的框架,思考另外的可能性。
很快他就想到了这样的可能:其实衍摩婆默达城外的地上之民并不是都由室韦蒙兀带来的。最起码有一部分是原来就居住在这里的。如果这样设想,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毫无疑问,对于之前跟随室韦蒙兀的人来说,室韦蒙兀就是救世主一样的人。但如果是对未曾跟随室韦蒙兀的“原住民”而言,室韦蒙兀八成不是什么正面形象。
试想一下,一群人住在这个地方,虽然算不上安居乐业但也可以算是固定住所。突然有一天外面进来一堆人,他们像是蝗虫一样的掠夺着本就捉襟见肘的食物和土地。而且他们之中领头的还告诉他们说:我会把你们带到天国去!
你说这是好人?就连郁证本人也不信。
但室韦蒙兀必定使用了什么办法让原住民接受了他们,成功的住进了这里。再过一段时间以后,室韦蒙兀成功的说服赵笙韵与他结婚。对于跟随他的人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但对于原住民而言……
室韦蒙兀完成了他的阴谋,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而在与瓦让的谈话之中,郁证确定了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毫无疑问,瓦让对于室韦蒙兀有着极强的敌意。他作为原住民的村长一样的角色,对于外来的夺权者还可以客客气气的说话已经是出人意料了。
嗯……也可以作为室韦蒙兀没有用暴力手段统治这里的依据,不然郁证根本不用抹他的唾沫星子。
什么?郁证怎么知道他是村长?废话!不是村长有资格住在兽皮做屋顶的房子里面?
既然问题已经明了,接下来就是解决它。
“我还以为会好一点,可惜不是这样。”
郁证缓缓地站起来,露出了悲天悯人的模样:“从我第一次对那些可怜人伸出手,到你在我的对面斥责我。在这之间我无数次尝试着去帮助你们,但愿意回应我的只有寥寥几人。”
“这地上的人,这地上所有双脚站立在地面之上、双手握着石头的人都是兄弟姐妹。我们是有同一个祖先的。从西伯利亚的荒原到好望角的悬崖,所有人都是兄弟姐妹。”
“我在试图帮助你,帮助你们。瓦让。”郁证的眼里闪烁着泪光,好似下一刻泪水就会夺眶而出。他的声音也跟着越变越大,震得瓦让耳朵生疼。
“从一开始我就是为此而活的。当我睁开眼睛,看到这世间的一切苦难的时候,我便知道我生命的意义为何。”
“我要让所有吃不饱、穿不暖的人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你们可以不再挨饿、不再受冻。因为你们本就不该受到如此对待。”
“瓦让,我知道你是如何揣测我的。你认为我带着那些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告诉衍摩婆默达人:可怜可怜我吧。我便可以娶赵笙韵为妻了。不,绝非如此。我是真的想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才去衍摩婆默达的。”
瓦让急的脸都红了:我什么时候这么揣测你了?我怎么知道赵笙韵是因为可怜我们才答应你的?
可他完全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室韦蒙兀滔滔不绝地说着:“瓦让啊!若我真的这样岂非是自取灭亡吗?若是赵笙韵知道我没有把你们带到这里的欲望,在她眼中我又是怎样的畜生?”
“瓦让,我不在意你对我有着多大的仇恨,但他们是无辜的。这里的人是无辜的,他们可以和我们一起进入衍摩婆默达,一起过上好日子。他们和我之前帮助过的所有人一样。”室韦蒙兀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完这句话后他更是直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大门。
一堆人稀里哗啦的从门外滚了进来,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靠着的大门会突然被打开。就连瓦让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趴在大门上偷听。
“你看看,他们本可以有着更好的生活,可以吃饱穿暖、无忧无虑。但我没想到!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会这样!”室韦蒙兀指着瓦让的鼻子,恶狠狠地喊着,“难道说我在衍摩婆默达受尽白眼,就是为了你如此的污蔑吗?”
瓦让一下子蒙在原地,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这样。我、我不是因为……”
“那是为什么?”室韦蒙兀凌厉的声音刺的瓦让脑袋疼,“你告诉我为什么!!!”
瓦让僵在原地,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室韦蒙兀的斥责完全没有任何不正当的地方,而瓦让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室韦蒙兀没有等他回答,他直接走向门外对所有围观的人呐喊“我!室韦蒙兀!回来了!”
这呼喊是如此有力,仿佛所有的困难都被这声音客服了。就连无尽的雄风、高悬的云朵都要在这声音的主人面前俯首称臣。
普钠努力的挤过人群,想要更靠近室韦蒙兀一点。但人群实在不是他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可以撼动的。他只能努力踮起脚尖,像一只乌龟一样拼命地伸长自己的脖子。所幸的是室韦蒙兀高大的身材让人很难看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