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手握刃尖,摔倒在地。鲜血四处乱溅,将天井染得一片深红。戚如珪跪在血泊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太公嚎啕大哭,她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真还是假,一切都显得格外抽离。
“容老夫死前,再多嘴……多嘴……几句……”史太公吊着最后半口气,恹恹道:“你一定很好奇,为何老夫为何会答应收你为徒……”
“其实……其实老夫也有个女儿,若是没有死……死,她今年……今年该与你一般大小。”
太公半闭上了眼睛,起伏的胸口逐渐趋向平静。
“还记得她颇爱与学堂里的小公子们插科打诨,和你一样……性子……烈……烈得很……”
太公呼吸越来越弱。
“你去了蔺都……一定……定记得要去找公孙先生……若是还有机会,替我……替我在女儿墓前添点桂花糖糕,她最爱……最爱这些碎嘴……你……你一定要记得……”
“一定要记得!”
太公声如嘶吼,仿佛使出了毕身之力。他睁足双眼,挺了一挺,就此绝了气息。
戚如珪探了探鼻口,果真没了气,她的眼泪随即停止了流动,一滴也不多,一滴也不少。
天井里的绿梅被血染得煞红,旁边还堆着数日前割下的烂肉。戚如珪走过去,将那绿梅折下,捧在手中,视若珍奇。
被血染红的绿梅盛绽着妖冶芬芳,恰如此时此刻的戚如珪,被血淋得更见诡艳。她半坐在地上,美得近乎不近人情。
“太公已死!”
戚如珪对着门外高呼一声,风念柏立刻走了进来。
“回禀长使,确实死透了。”副使徐祥上前探了探,确认史文澜已身亡。风念柏扯过一件旧袍,盖在太公身上,陷入了沉默。
他虽与这位太公往来甚少,可多少知道一些他的事迹。风念柏感念他的赤诚,敬他是自己前辈,却不曾想,还没来得及细细品摩他的光辉,便由此见证了他的陨落。
着实痛惋。
与之相反的是戚如珪,她冷冷地坐在地上,神色平静至极。好像刚刚那些争执杀戮都与她无关,而身前倒下的男人,亦不曾与她有半分牵连。
“你做到了。”风念柏扶起她,忽而觉得这个女人有些过分的冷漠。
这就是太后要的结果,她不是白做善事的好人,而是看准了戚二一身反骨。蕃南王顾重山与长子顾巍、次子顾修盘守南方六郡,独独放了幼子顾行知回京。
太后怎能不知,这是蕃南王钉在蔺都的一道眼线。她须得尽快在七贵子弟中找到一位能够制衡顾行知的人,只有钳住了顾行知,蕃南王在封地才不敢造次。
太后要的,是一个肯全心为她左右的棋子。而戚如珪,就是这棋子的最佳人选。
庙外风声愈烈,汹涌之势海啸山呼。戚如珪身披新衣,低头噙起一弯浅笑。
风念柏等人先行出了庙,戚如珪不舍,回首陪着太公。她将那匕首从尸身里拔了出来,旋而一转,反手又插了下去。
师父,是你教我的,该割舍时,必得割舍。
………………
“你在想什么?”风念柏看向副使徐祥,想到太公的死,仍心有戚戚。
“小的不大明白。”徐祥挠了挠头,一头雾水:“长使在边沙,对顾行知说的是羁押戚如珪回京,怎么到了戚如珪跟前,又说请她回京了。小的想不通,长使这两套说辞用意几何。”
“这就想不通了?”风念柏笑了笑,低下眉说:“其实到底是请还要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把人先拽在自己手里。顾行知先我一步抓到了戚女,我若是按太后说的,“请”她回京,你觉得顾行知会放人吗?”
“小的懂了。”徐祥点点头,补充道:“长使对顾将军说羁押二字,便是在替太后表态,她是与衡王一样,在春水江战役这件事上是同样厌绝戚家的。当然,太后态度并非如此,她真正是要长使完好无损地把戚女带回蔺都,长使说羁押,是在顺应顾行知的态度,也就是衡王的态度。”
“没错,只是没想到这顾行知这么没用,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还被人摆了一道。”风念柏吸了吸鼻,言语讥冷。
“那么问题又来了,太后远在蔺都,如何未卜先知,这史太公身处燕北何地?还让我们赶了个巧,一口气把差事做完,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些蹊跷。”
“蹊跷?”风念柏捻动玉扳指,哼了一声,说:“太后要想知道一个人的行踪,办法多的是。”
“小的不是说这个。”徐祥蹙眉,“长使你想,太后在长使动身燕北前就备好了密函,想她早就料定我们会遇到史文澜。而事实上,我们是在追寻戚二小姐途中,碰巧发现他们在一起,长使难道不好奇这个中因果吗?”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古怪……”风念柏转过身,打眼看着山神庙,后脊背一凉。
“这倒让我想起一事来。”风念柏陷入沉思,“太后数月前刚提拔了司天监的一位监正,听说最擅卦象推演。据说他还是太后特意从钧州请来的江湖异士,做了几个月五官保章正,在大内攒出不少名声。你说会不会是他,提前卜出了史太公的动向,才让太后做了长臂军师,有这诸般神通?”
“能有这么邪乎?”徐祥摆摆手,说:“这种东西我从来不信,他叫什么?等回了蔺都,定要彻查此人。”
“叫什么来着……”风念柏飞速转动着扳指,“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哦,叫公孙惑。”风念柏恍然:“公孙惑。对,就是公孙惑。”
“好,那咱们就查这个公孙惑。”徐祥眉头一松,暗下决心。
“没什么可查的。”风念柏摆了摆手,替徐祥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们要对付的是衡王,不是太后,公孙惑是太后的人,就算查出了什么,对我们也无益,咱们风家以后还得靠她庇佑不是?”
“长使说得有理,下官知道了。”
“知道就好。”风念柏将扳指戴回到拇指上,提胯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