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衡川郡王贺衔自请接任边职,前往清河府关地的时候,他就有意提请父君,图一个奉命边关。
他的皮肤由内而外泛起触动的薄栗。
因为他想。
他拘不住了。
只是,他是储君,他有更繁复的业任,因为不是从小就被当作储君培养,他要善于自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研习,需要参与,需要着手。
需要有能力独揽。
尽管知道,这个赴边的要求不会被应允,不会成功。
但他还是忘不了,从军那几年,随行伍胜仗而归时,明明只是几次不值得一提的小战事,城里的百姓也会肩荷箪笥,肘挎壶浆,迎接他们的队伍归来。
那是拘在皇宫里的金贵身,立在最奢贵的璋砖殿宇,穷尽耳目也无法体味到的,一种被诚挚裹挟后的心动。
否则再明达,也是闭塞的。
贺族后辈吸取太祖时的教训,轻徭役,薄田赋,谋用怀柔政策,即用温和的政治手段笼络毗邻的民族,使其朝奉归附。
崇武,这一积习已久的风尚,随着高强度军政体系的解构慢慢分崩离析,最后沉淀成为潜在的气数,偶尔也会在不起眼的伦常中冒头。
方才他与父皇在太和殿,论的就是时下冗官,冗兵,冗费之三冗局面,他以骈文开策论,“两弊相权取其轻”为立论始基。言明散官时,他又指出,州郡辖下多是无专职而预备执行临时使命的官吏。
言语过于犀利恣讽,触及几位因祖上携了开国之功,世袭荫爵的国公王侯,险些生了抵牾冒犯。
也就是那一瞬,君上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最后,以策论有浮躁冒进之嫌被父皇责教。
他确定,那几句话是正中帝王隐忧之靶心了。
用“踩中”来形容,也许会更加贴切。
“董家的监军,吃的是皇粮,怎就把自己当狗养呢,这欺上瞒下的心思动到何处也要有个度。”
贺韵目不斜视,这里是他的东宫,在东宫里,都是他的人,言行没半分避讳。
猛然听见殿下说话,抱福禁不住打了个激灵。作为贴身黄门,他为殿下斡旋过一些事情,自然清楚殿下说的是卫官出身的董大人,好好的中书侍郎没干两年,就巴巴地拾了父亲的旧碗,得了陛下的调令跑去荆州当监军。
约摸是喝了西边的凉风把脑子喝糊涂了,尽搞出些缺德冒烟的事儿,交往向来盘根错节,金陵三辅里,扣漏国饷油水的法子,十有八九都是效仿他来的。
“若不是殿下有边地的铁命旧识,怕是都查不到这个人身上。”抱福适叹一句,“真是乌烟瘴气。”
抱福想起坤宁殿那边的叮嘱,一对拢在袖子里的拇指打了个转,接着,就有徐徐的声音,一道接一道地钻入贺韵的耳朵。
“殿下切莫过于思虑,还是要以贵体为重,不然皇后娘娘定会忧心的。”
“杂家斗胆僭越,听闻户部尚书令在早朝上提及过,因人力不同,各地在度量上有偏差疏漏正常,近年来,某些尸味素餐的蠹虫也被处置了不少,几十年的赃银积累下来,数额不太美观也是在理的。”
“至于具体的事情,理当有下面的人分忧,我朝人才济济,目下,勤政院的大人们也在贡献新策,再说,擅于纠察检举的能人多了去了,能叫的上名号的,在朝上都有立足之地,是以,不愁虫儿会藏。”
贺韵一愣,无意识地,忽然想到了一人,但轻飘飘地,又放过去了。
“我看多半没说实话。”他提步越过庭阶,语气虽寡淡,却略带轻松。
抱福喜知,殿下是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