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韵做出这样的论断,并非只是随意猜测,因为他曾亲眼看见金吾卫使进入皇帝的殿阁,而他能印象不减,全赖金吾卫使那日步径匆忙,撞见他的时候行礼唤了声“殿下”,一息刹那,又突然赶紧重唤了声“太子殿下”。
三殿下是殿下,太子殿下也是殿下,对贺韵甚至其他人来说其实并无什么错处的称谓,在对方看来,却好像有很大的问题,那种因为觉得差点失礼而从仪容上掠过的怵惕,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端看那人衣着,显然从宫外披携风尘赶来,贺韵觉得,父皇口中禀告缉查进展的禁卫,就是那日的金吾卫了。
金吾卫担当銮仪卫的角色,身为守护天子安危的亲卫,轻易不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派这样一支深廷侍卫去调查贡品行迹,皇帝定有自己的诸多考量。
贺韵将一瞬间没入心中的、对这一考量可能的猜想尽数咽进腹喉,皇帝后面的话大多词不达意,他时不时回应一二,直到话题又转回到那晚荣升票号贾风的所为——因为皇帝的大掌已经拍上了他的肩,力度之深沉,让他难得纯粹地体会到一个父亲心力的倾注。
这一刻,仿佛没有冠冕加持,他只是一个父亲,面对儿子谆谆教导。
“所以韵儿你要知晓,这世上很多事情,根本用不着我们亲力亲为。”
贺韵唇线舒张,对这话颇为认同地颔首点头,周身的气度潢贵如挺松,皇帝看在眼里,突然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今有儿郎,琢琢璚华。
他这个儿子,就算作为寻常府门的子弟,站在他那群老骨头爱卿的子孙堆里也能分外出挑。
皇帝心底慰藉,想再是才貌出众的女子,恐怕都难以与之相配。思及此,皇帝差点忘了,太子妃遴选在即,不日便有内官主持东宫储妃的选秀事宜,便生出念头试探地问。
“罗列了适龄世家女的花名册已经呈编上来了,韵儿可有早就看好的人选?”
贺韵额角一跳,瞬间迟滞了那么一下,这弯转的实在出乎意料,差点没让他闪着腰,他抬眼,从皇帝温柔可亲的眉目里品出了几许逼视的味道,疏懒一笑。
“凌家门风清正,有父皇与母妃把关,儿臣当是再无可挑剔。”
皇帝的表情轰然就软和下来,太子妃是内定的没错,承袭储君之高位,当然也要将贞显先太子的准太子妃也顺理承接了,这是由不得转圜的事情,或许也觉得对这个儿子实有亏欠,又道,“甚好。但遴选不可偏废,偌大东宫也不能太过冷清寡淡,若到时候你有其他属意的女子,一并挑出来,聘入东宫,自然还有其他名分空缺。”
和之前不同的是,他咬重了“属意”二字。老子了解小子,知道贺韵并非是痴重耽溺于情爱之人,这也是他思来想去,目前唯一找到的一个能够不用拘束他的地方了。
贺韵听罢颇为无言,父子没有隔夜仇,他当然听得出父皇的补偿之意,也尊重他此刻的舐犊之情,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重拾笑容,道了声好。
皇帝满意地微微点头,甩开拢袖朝外唤了声历辛,背过身踱步的时候,那唤作历辛的太监便躬身进来,在高案边收拾他们先前祭拜所用的器物。
太监勾着腰默默忙活开来,也根本不会知道,身后不远处,太子的斜眉已然稍稍蹙抬。
“咱家一直都候在外面呢,知道您与陛下二人在祈福。”贺韵出了殿阁,对小太监抱福问话,抱福回答,又指了指台坪外,“奴才们都不敢靠近,唯恐冲撞。”
不过抱福说完,忽然想到另外一个节点,他们这群奴才,唯独辛公公在最前沿,离得最近,是要随时等候差遣的姿态。
辛公公是陛下的贴身宦官,本来就比其他奴才高上一头,抱福也识趣没跟他站一起,只是听见陛下唤他的时候,见他明显停顿了那么小片刻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