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终究没动几口,孙漕就被禁卫领了出来。怎知就在此时,一个女孩子突然一个猛子扎过去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摔倒在孙漕的跟前。
宋知熹来不及擦去扬在脸上的灰尘,她伏着头,只见下一刻,跟前的人矮身蹲下,一双苍白的手朝她伸过来,扶起她的手肘,宋知熹心如擂鼓,适时抬起头。
孙漕双唇颤动,盯着她,字词无声地在口中念动。
他在哪儿。
宋知熹的心猛地一沉——她便是为此而来。
大庭广众之下,整个过程前前后后只有一息的时间,一拨禁军见有异动,立刻警惕起来,正要厉声喝止将人扭了就走。
宋知熹虚扶在他小臂上的双手收拢,来不及作任何铺垫,启齿之间,声音细如蚊呐。
“他死了。”
孙漕的目光疾速灰败下去,偏生跟自己较劲,他极力牵唇,唇角边挤出两道褶皱。
“怎么死的。”
他的眼睛锁住她,相信她笃定她一定知道些什么。近在眼前的变化分外鲜活,宋知熹当下的难处却并不好到哪里去,孙漕注意到她的瞳仁往侧方一滑,那边的禁卫已经赶了过来,暴戾地喝止。
说句公道话,她冒着危险明目张胆来见他,已经仁至义尽,她这样与他交流,极易引起诸多怀疑,事后难以解释清楚,必定会被他们捉拿起来当做同谋拷问,惹上一身腥……然而,她心中一定,若有暗示地回眸望向孙漕,作势几欲离开。
孙漕领略到什么,短暂停滞,突然豹目圆瞪,疯魔一样发狠地掐住她的脖子不让她脱离,喉管里发出可怖的怒嗥,“还我命来!”
这么狠戾凶恶的一个暴徒,水光却在眼眶里打转。然而宋知熹不敢有任何感慨,因为她发现
孙漕的神思方寸大乱,手上的力道不受控制实打实地要勒死了她。兴许因为过于激动,孙漕的脸上阵阵发麻,死死盯着她之际,整个人突然掉入那双猛然睁大的眸子,一句话轻轻掷地,凿穿他多年设防于心中的所有盾甲。
“惊悸而死。”
……
九月天气肃而燥胜,斯草木黄落,柴襄应承先师座下的同门相邀,在江州佐助文督事宜。
十几年的岁月消磨了少年的青涩,昔日的门童也已经成为小厮。柴襄侧卧在几案边的牙床上,双手捧着水杯,喝水缓解秋燥。
当身边的小厮劝他去躺着歇一会儿,他的目光才迟迟飘向木雕隔断的隔间里。
屋子里陈列简陋却齐全,罗汉席上放着一只铜手炉,一只硕大的果盘,里面盛着翠冠梨,说是能助他清喉止咳,他笑着摆了摆手,安慰道,“我还没有这么……病不起。”只是下一瞬,他却已咳得近乎失态。
小厮心生懊丧,嘴唇翕动,却一时艰难得吐不出任何话,他自知自己是个情绪外露的人,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于是低头盯着青砖地,谁知那酸楚感钻了空子过渡到眼中,豆大的水珠一下子就砸到了地上。
柴襄看在眼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以示无碍。他知道小厮是担忧他的身体,只因他经常不就任何油水,光着一碗白米饭下肚,每每用完膳,一只碗都还是白白净净的。以前孙漕在时,两人时常同席,他不欲让他知晓后心中为难,这种习惯才渐有起色,如今尽管成亲多年,他也从不在人前显露。
但是现在,他实在没心情。
祖父来信称,以方绍做了假账的账册为质押,帮方绍拖延了通判。那方绍是孙漕的妹夫,祖父是念在柴襄与孙漕的交谊,才自作主张。
柴襄本就对方绍这种行径看不上眼,得知里面有此人妻舅的默许,突然生出一股无名的愤懑。
他渐渐坐了起来,眸中有凌冽星芒闪过。他忽然一笑,原本的气闷里,又掺杂着被他捉到了错漏的欣喜——
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