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饮尚未结束时，祁修之就走了，他离开后没多久，裘顾行也走了。

今天萧云襟和裘青绮都没有参加宴会，上周两人正式进入霞缨研究所工作了。这次接到邀请，裘青绮说：“研究所太忙了，抽不出空来。”他说这话时眼睛闪闪发光，裘顾行没忍住抱了抱他，裘青绮大笑：“这么大了还跟哥哥撒娇啊。”

裘家这一任家主一共有九个孩子，老大老三老六老七是他前妻所生，其余则是现任妻子生的。前妻去世前，现任妻子是家主的情妇。

裘青绮是老六裘绾的孩子，一位非常漂亮的女Omega，在裘青绮三岁时过世。之后裘青绮被老大抱养，管老大和他的先生叫父亲。老大是Beta，没有孩子，老三是Alpha，生了两个女儿。

父辈们的关系以母亲的身份为划分泾渭分明甚至隐隐敌对，因此裘青绮从小就跟裘顾行的关系最好。

裘顾行也跟裘青绮最好。

他小时候的确喜欢和裘青绮撒娇，但那天抱裘青绮只是为哥哥高兴。

天色很晚了，但学校好多店还开着。

自从三年前的事后，裘顾行就和裘青绮绑定了腕环的位置共享，他看到裘青绮还在研究所，便想买些吃的带过去。这个时间，美食街店面有开有关，灯光错落，裘顾行特意注意了，珍珠铺还开着。

他从街头走到街尾，拎了满手的东西，拐进靠霞缨山的小道，往研究所去。走到半路，路灯闪了一下，裘顾行只觉得衣服领子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他脱口一句脏话，挣扎回身时被人一把掐住了腰，那人的另一只手还不忘托住满袋吃食。

“什么人？！”裘顾行在夜风猎猎与擦身而过的枝叶中吼出这句话。

那人拐进了霞缨山，几个跳跃，兔起鹘落之间就到了半山腰。

裘顾行硬是没挣开他铁钳般的臂膀，被他带上了霞缨山上的一座树屋。

树屋建在树尖上，低头是夜里绵延的青山，抬头是漫天璀璨的星辰。

那人把裘顾行在屋顶上放下，裘顾行回过头，认出了夜章。

“你要干什么？”

夜章抛给他一块牌子，笑道：“没什么，请你陪我一会儿，过了零点，就把你送回去。”

裘顾行接了牌子看，半个巴掌大的一小块牌子，水晶色，微微映出人影，正面镌刻着标志和“明镜阁”三字，背面是夜章的名字和一个编号。

“给我这个干什么？”他问。

夜章说：“记住编号了吗？你要不爽我今天的作为，可以去举报我。无故冒犯你们这种贵族，明镜阁内部的惩罚系统会替你罚我的。”

裘顾行认认真真记了编号，把水晶牌还给夜章。夜章哈哈大笑。

风吹过霞缨山，掀起树叶的波浪，夏日是树最茂密郁青的时候，空气清凉微涩。

山上温度比较低，裘顾行抱起双臂，盘腿坐好，抬眼看天。

夜章脱了自己的外套，扔进裘顾行怀里。

裘顾行掀起眼皮冷淡地看他一眼，说：“谢谢，不用。”

“哦。”夜章麻溜地把外套从裘顾行怀里拿出来。

他里头就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肩膀与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是Alpha式的流畅，兼具力量与美感。那条衔尾蛇项链垂在胸口，伴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他没把外套穿上，只搭在两侧肩上。

夜章也仰头，望着天。

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缓慢呼吸。呼吸略深，像是要从空气里寻嗅到什么气味。衔尾蛇伴随着他胸膛的起伏而起伏，点睛的黑钻映着夜光，犹如活物。

“我执行第一个任务的时候，跟你一样大，十七岁。”夜章忽然开口。

裘顾行神情漠然，仍望着星，不知道认没认真听。

“你知道，明镜阁的第一次任务决定你是否能晋升为正式成员，非正式成员在阁中地位低下，竞争残酷，做牛做马，也叫学徒。人人都盼着自己的第一次任务快点来，通过了能晋升，可以领钱。不通过——如果还活着——就继续做学徒，再等下一次。当时我只训练了两年，领任务条子时手都在抖，我展开纸条，上面的字很难看很潦草，叫我杀一个人。

“苔霜。苔藓的苔，霜降的霜。苔霜，一看就知道是个奴隶名。当时我很奇怪，干嘛叫我杀一个奴隶，这也太没难度了。纸条上除了名字，还有一个网址，我登了，上面列着苔霜的信息。苔霜，女，Omega，877年2月1日出生于潼区，891年6月分化，随后被送到红叶区急雨路，做娼妓。

“她接待过的客人列满了屏幕，还带翻页，不过好多很多嫖客的名字都打了码，应该是重要人物，无关任务，所以我没权限查看。一直到895年为止，苔霜的人生都平淡无奇，和很多奴隶Omega的人生一样。但过完年，苔霜的记录上显示，她怀孕了。十月怀胎，她把孩子生了下来，甚至孕期都没有耽误接客，好多客人还好这一口呢。”

说到这，裘顾行偏头看了夜章一眼。夜章的眉压了下来，眼中是掩不住的戾气，就如他冷下来的嗓音。

夜章察觉了裘顾行的目光，回过头倏然一笑，语气恢复早先的轻松写意：“癖好么，星际时代，我们伟大的帝国尊重所有癖好，尤其是上等人的癖好。”

他继续说：“896年十月，苔霜生了个男孩，然后她就消失了。反正后来男孩被扔去了潼区——这部分资料上没有，我自己查的。而苔霜呢，改名换姓，去了浮玉市，离长天城整一千公里的路程。真可谓千里迢迢。她儿子在潼区捡垃圾，苔霜倒是当贵族的情妇当得舒服呢。我蹲了九天，在她生日那天堵到了她，把她逼进一条没有出路的小巷，那天下着暴雨，她带了枪，一枪打在我这儿。”

夜章扒拉开自己的背心，给裘顾行看那位于心脏上方的伤口。